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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有一套詳細的教學計劃,課程有古希臘拉丁文學、中世紀文學、文藝復興文學、英國浪漫詩人、近代長篇小說、文藝評論、莎士比亞、歐洲文學史等。教授有中國人、英國人、美國人、德國人、波蘭人、法國人、俄國人,但統統用英文講授。我在前面已經談到,我們中學沒有聽英文的練習。教大一英文的是美國小姐畢蓮女士 (Miss Bille)。頭幾堂課,我只聽到她咽喉裡咕嚕咕嚕地發出聲音,“剪不斷”,理還亂,卻一點也聽不清單詞。我在中學曾以英文自負,到了此時卻落到這般地步,不啻當頭一棒,悲觀失望了好多天,幸而逐漸聽出了個別的單詞,彷彿能“剪斷”了,大概不過用了幾個禮拜,終於大體聽懂了,算是渡過了學英文的生平第一難關。

清華有一個古怪的規定:學英、德、法三種語言之一,從第一年×語,學到第四年×語者,謂之×語專門化(specialized in ×)。實際上法語、德語完全不能同英語等量齊觀。法語、德語都是從字母學起,教授都用英語講授,而所謂第一年英語一開始就唸Jane Austen的Pride and Preiudice。其餘所有的課也都用英語講授。所以這三個專門化是十分不平等的。

我選的是德語專門化,就是說,學了四年德語。從表面上來看,四年得了八個E(Excellent,最高分,清華分數是五級制),但實際上水平並不高。教第一年和第二年德語的是當時北京大學德文系主任楊丙辰(震文)教授。他在德國學習多年,德文大概是好的,曾翻譯了一些德國古典名著,比如席勒的《強盜》等等。他對學生也從來不擺教授架子,幹易近人,常請學生吃飯。但是作為一個教員,他卻是一個極端不負責任的教員。他教課從字母教起,教第一個字母a時,說:a是丹田裡的一口氣。初聽之下,也還新鮮。但 b、c、d等等,都是丹田裡的一口氣,學生就竊竊私議了:“我們不管它是否是丹田裡的幾口氣。我們只想把音發得準確。”從此,“丹田裡的一口氣”就傳為笑談。

我的學術研究的特點和範圍(5)

楊老師家庭生活也非常有趣。他是北京大學的系主任,工資相當高,推算起來,可能有現在教授的十幾倍。不過在北洋軍閥時期,常常拖欠工資,國民黨統治前期,稍微好一點,到了後期,什麼法幣、什麼銀元券、什麼金元券一來,鈔票幾乎等於手紙,教授們的生活就夠嗆了。楊老師據說兼五個大學的教授,每月收入可達上千元銀元。我在大學唸書時,每月飯費只需六元,就可以吃得很好了。可見他的生活是相當優裕的。他在北大沙灘附近有一處大房子,服務人員有一群,太太年輕貌美,天天晚上看戲捧戲子,一看就知道,他們是一個非常離奇的結合。楊老師的人生觀也很離奇,他信一些奇怪的東西,更推崇佛家的“四大皆空”。把他的人生哲學應用到教學上就是極端不負責任,遊戲人間,逢場作戲而已。他打分數,也是極端不負責任。我們一交卷,他連看都不看,立刻把分數寫在卷子上。有一次,一個姓陳的同學,因為脾氣黏黏糊糊,交了卷,站著不走。楊老師說:“你嫌少嗎?”立即把S(superior,第二級)改為E。

我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學習德語的。高中時期孫老師教的那一點德語早已交還了老師,楊老師又是這樣來教,可見我的德語基礎是很脆弱的。第二年仍然由他來教,前兩年可以說是輕鬆愉快,但不踏實。

第三年是石坦安先生(Von den Steinen,德國人)教,他比較認真,要求比較嚴格,因此這年學了不少的東西。第四年換了艾克 (C�Ecke,號鍔風,德國人)。他又是一個馬馬虎虎的先生。他工資很高,又獨身一人,在城裡租子一座王府居住。他自己住在銀安殿上,僕從則住在前面一個大院子裡。他蒐集了不少的中國古代名畫。他在德國學的是藝術史,因此對藝術很有興趣,也懂行。他曾在廈門大學教過書,魯迅的著作中曾提到過他。他用德文寫過一部《中國的寶塔》,在國外學術界頗得好評。但是作為一個德語教員,則只能算是一個蹩腳的教員。他對教書心不在焉。他平常用英文講授,有一次我們曾請求他用德語講,他立刻哇啦哇啦講一通德語,其快如懸河瀉水,最後用德語問我們,“Verstehen Sie etwas d*on?”我們搖搖頭,想說:“Wir verstehen nichts d*on�”但說不出來,只好還說英語。他說道:“既然你們聽不懂,我還是用英語講吧!”我們雖不同意,然而如啞子吃黃連,有苦說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