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著她了!
他記起了自己每逢和她會面而起的感動,每逢和她分手時而起的淒涼,他夜間之不能睡覺正因為他思念她。
等到早上起來,他鐘情的程度卻比夜晚減低許多。那為什麼?
從前她本來真是俏皮的和小巧玲瓏的,一頭金黃色的鬈髮,滿面的笑容!桑笛爾不是個可以使她滿意的人。目前,她有五十八歲了。她彷彿是舒服的。唉!倘若這個婦人從前就愛他!倘若她從前就愛他!他,薩華爾既然很愛桑笛爾太太,為什麼她又沒有對他表示過愛?
倘若她那時候只要猜到了一點兒……難道她那時候真一點兒也沒有猜到?一點兒也沒有看破?一點兒也沒有懂得?那麼,她那時候會怎麼想?倘若他那時候對她談過,她又會怎麼答覆?
薩華爾又想到許多另外的事。他使得他的人生重新活躍起來,極力搜求一大堆詳細的情節。
他記起了從前到桑笛爾家裡盡情打牌的情形,那時候,他的妻子是多麼年輕,風韻是多麼迷人。
他又記起了她對他說過的那些事,她以前有過的那種語調,那些意味深長的緘默微笑。
他並且記起了他們三個人每逢星期日在塞納河堤邊的散步和草地上的冷餐了,因為桑笛爾是一個在副州長公署服務的人。突然那個清晰的回憶在他的心上湧現了:他和她在河邊的一座小樹林子裡度過的某一個下午。
那一天,他們三個人一早就帶著許多包食品出發了。那時候正是暮春當中的一個生氣勃勃的日子,一個令人陶醉的日子。什麼都是香噴噴的,什麼都像是舒服的。鳥雀呢,歌聲格外愉快,翅膀也格外動作得迅速。他們就在垂楊下面的草地上吃飯,那正在被太陽曬溫了的流水近邊。空氣和暖,草香醉人,大家從容地呼吸著,天氣多麼好,那一天!
午飯完了,桑笛爾仰在地面上睡著了。“我畢生最甜美的午睡。”他後來醒了的時候這樣說。
桑笛爾太太挽了薩華爾的胳膊沿著河岸走開了。
她緊緊地靠著他。她笑了,她說:“我醉了,朋友,完全醉了。”他瞧著她,他連心房都發抖了,覺得自己的臉色發白,害怕自己的眼光過於膽大,害怕自己的手發抖因此洩漏自己的秘密。
她用許多野草野花紮成了一頂花冠戴在自己頭上,隨後問他:“您愛我嗎,像這樣?”
他當時沒有回答 ; ;他本來找不著回答的話,寧願跪下來 ; ;她用一種不樂意的笑聲開始笑了,一面瞧著他高聲說:
“笨貨,走吧!旁人至少也要說句話!”
他幾乎要哭了,卻依然一個字也說不出。
這些情形,現在清楚得和在眼前一樣,都回到他心上來了!為什麼她那時候竟說:“笨貨,走吧!旁人至少也要說句話!”
末後他又記起了她那時溫存地貼緊著他。他們在一枝斜欹著的樹下經過的時候,他曾經覺得她的耳朵觸著了他的臉,他卻突然避開,怕的是她會把這種接觸當成有意挑逗。
等到他說出了一聲:“這不是我們應該回去的時候嗎?”她就用一種異樣的目光向他射了一下。確實說來,她當時真是用一種奇特的神情瞧著他,他卻沒有對此加以考慮,但是目前他卻記起了這一層!
“您要怎樣便怎樣,朋友,倘若您倦了,我們就回去吧。”他那時候的回答卻是:
“這並不是因為我倦了,不過桑笛爾現在也許醒了吧。”她聳著肩膀一面說道:
“倘若恐怕我的丈夫睡醒了,這倒是另外一件事,那麼我們回去吧!”
以後在轉來的時候,她一直是沉默的了,並且也不緊貼著他的胳膊了。那為什麼?
這個“為什麼”,他始終還沒有向自己提起過。現在,他彷彿窺見了一點他一直弄不明白的事。
難道?……
薩華爾先生覺得自己臉上發紅了,於是他神情顛倒地站起來,如同三十年前,他早就聽見了桑笛爾太太向他說是:
“我愛你!”
那是可能的嗎?這個剛才印入他靈魂裡的疑團使他難受了!從前他居然沒有看見,沒有猜著,那是可能的嗎?噢!也許那是真的!然而他那時對於那樣一個機會竟失之交臂!
他於是暗自說道:“我要探聽明白,我不能在疑團裡待下去。我要探聽明白。”
於是他匆匆忙忙把衣裳穿著停當。自己又想著:“我六十二歲,她五十八,我是很可以向她詢問這件事的。”
末後,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