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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到第四日上,老太太起來吃過點心,走到第三進房子內,見范進的娘子胡氏,家常戴著銀絲髻;此時是十月中旬,天氣尚暖,穿著天青緞套,官綠的緞裾;督率著家人、媳婦、丫鬟,洗碗盞杯箸。老太太看了,說道:“你們嫂嫂姑娘們要仔細些,這都是別人家的東西,不要弄壞了。”家人媳婦道:“老太太,那裡是別人的,都是你老人家的。”老太太笑道:“我家怎的有這些東西?”丫鬟和媳婦一齊都說道:“怎麼不是?豈但這個東西是,連我們這些人和這房子都是你老太太家的!”老太太聽了,把細磁碗盞和銀鑲的杯箸,逐件看了一遍,哈哈大笑道:“這都是我的了!”大笑一聲,往後便跌倒;忽然痰湧上來,不省一事。只因這一番,有分教:“會試舉人,變作秋風之客;多事貢生,長為興訟之人。‘不知老太太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 薦亡齋和尚契官司 打秋風鄉紳遭橫事

話說老太太見這些傢伙什物都是自己的,不覺歡喜,痰迷心竅,昏絕於地。家人媳婦和丫鬟娘子都慌了,快請老爺進來──範舉人三步作一步走來看時,連叫母親不應,忙將老太太抬放床上,請了醫生來。醫生說:“老太太這病是中了髒,不可治了!”連請了幾個醫生,都是如此說。範舉人越發慌了,夫妻兩個,守著哭泣,一面準備後事。捱到黃昏時候,老太太奄奄一息,歸天去了,閤家忙了一夜。

次日請將陰陽徐先生來寫了七單,老太太是犯三七,到期該請僧人追薦,大門上掛了白布球;新貼的廳聯,都用白紙糊了。合城紳衿,都來弔唁。請了同案的魏好古,穿著衣巾,在前廳陪客,胡老爹上不得檯盤,只好在廚房裡,或女兒房裡,幫著量白布、秤肉,亂竄。到得二七過了,範舉人念舊,拿了幾兩銀子,給胡屠戶,託他仍舊到集上庵裡,請平日認識和尚攬頭,請大寺八眾僧人來唸經,拜梁皇懺,放焰口,追薦老太太昇天。

屠戶拿著銀子,一直走到集上庵裡□和尚家,恰好大寺裡僧官慧敏也在那裡坐著。僧官因有田在附近,所以常在這庵裡起坐。□和尚請屠戶坐下,言及:“前次新中的範老爺得病在小庵裡;那日貧僧不在家,不曾候見,多虧門口賣藥的陳先生燒了些茶水,替我做個主人。”胡屠戶道:“正是,我也多謝他的膏藥;今日不在這裡?”□和尚道:“今日不曾來。”又問道:“範老爺那病隨即就好了,卻不想又有老太太這一變。胡老爹這幾十天想總是在那裡忙?不見來集上做生意?”

胡屠戶道:“可不是麼!自從親家母不幸去世,合城鄉紳,那一個不到他家來;就是我的主顧張老爺、周老爺,也在那裡司賓。大長日子,坐著無聊,只拉著我說閒話,陪著吃酒吃飯。見了客來,又要打躬作揖,累的不得了。我是個閒散慣了的人,不耐煩做這些事;欲待躲著些,難道是怕小婿怪?惹紳衿老爺們看了,說道:”要至親做甚麼呢?‘“說罷,又如此這般,把請僧人做齋的話說了。和尚聽了,屁滾尿流,慌忙燒茶下面。就在胡老爹面前,轉託僧官去約僧眾,並備香燭、紙馬、寫疏等事。胡屠戶吃過麵回去。

僧官接了銀子,正待走進城,走不到一里多路,只聽得後面一個人叫道:“慧老爺,為甚麼這些時不到莊上來走走?”僧官忙回頭來看時,是佃戶何美之。何美之道:“你老人家這些時這等財忙!因甚事總不來走走?”僧官道:“不是,我也要來,只因城裡張大房裡想我屋後那一塊田,又不肯出價錢,我幾次回斷了他;若到莊上來,他家那佃戶又走過來嘴嘴舌舌,纏個不清。我在寺裡,他有人來尋我,只回他出門去了。”何美之道:“這也不妨,想不想由他,肯不肯由你;今日無事,且到莊上去坐坐。況且老爺前日煮過的那半隻火腿,吊在灶上,已經走油了,做的酒也熟了,不如吃了他罷。今日就在莊上歇了去,怕什麼?”和尚被他說的口裡流涎,那腳由不得自己,跟著他走到莊上。何美之叫太太煮了一隻母雞,把火腿切了,酒舀出來燙著。和尚走熱了,坐在天井內,把衣服脫了一件,敞著懷,挺著個肚子,走出黑津津一頭一臉的肥油。

須臾,整理停當,何美之捧出盤子,太太捻著酒,放在桌子上擺下;和尚上坐,太太下陪,何美之打橫,把酒來斟。吃著,說起三五日內要往範府替老太太做齋。何美之太太說道:“范家老奶奶,我們自小看見他的,是個和氣不過的老人家;只有她媳婦兒,是莊南頭胡屠戶的女兒,一雙紅鑲邊的眼睛,一窩子黃頭髮,那時在這裡住,鞋也沒有一雙,夏天□著個蒲窩子,歪腿爛腳的。而今弄兩件屍皮子穿起來,聽見說做了夫人,好不體面;你說那裡看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