喚德喜兒:“叫王中來。”王中來到,孝移道:“你的話,我明日到路上說。你可打算行李,休遺漏下東西。”王中道:“明日要送到河上,看上了船回來。”
孝移道:“是了,你去罷。”王氏滿斟一杯,放在孝移面前,叫端福兒放箸兒。王氏開口便道:“昨年吩咐的,我一句一句都記著哩,不用再說。你只管放心,我不是那不明白的人。”
孝移笑道:“你明白才好哩。”又向端福道:“你凡事要問你先生。休要在你娘跟前強嘴,休要往外去。”端福兒道:“知道。”又吃了幾杯,趙大兒收拾傢伙,都睡了。
到了次日黎明,閤家都起來,車伕催著上行李,說:“那五輛車都走了,約定今晚一店住哩。”婁先生與王隆吉等已從過道里過來,到前門看行。王氏送至二門,見先生與閻相公們俱在門前,便回去了。端福就與婁樸站在一處。孝移將上車時,向潛齋深深一揖道:“吾家聽子而行,更無他懇。”說完上車而去。
王中牽馬,與鄧祥、德喜兒跟著。只聽德喜叫道:“大爺叫王中上車,鄧祥替你騎馬。上了船,王中騎馬而回。”於是王中上車,孝移直吩咐了四十多里話。到了黃河,王中下車,將車運在船上。主人上船,叫王中道:“你回去罷,小心門戶,照看相公讀書。萬不可有慢師爺。”須臾開船,王中牽馬北望,卻有些慘然不樂。直等得船行遠了,認不得那個布帆是主人船上的,方才騎馬而歸。
卻說譚孝移黃河已渡,夜宿曉行。過鄴郡,歷邢臺,涉滹沱,經范陽,到良鄉住下。收了一個長班,手本上開張升名子,就店內送了盒酒,磕下頭去。孝移道:“起來說話。”問道:“你叫張升麼?”班役道:“小的叫張法義,因伺候老爺們上京,都是指日高升,這個張升名子叫著好聽些。小的不敢動問,老爺是高遷那一步功名?小的好便宜伺候。”孝移道:“是保舉賢良方正。”張升道:“這是禮部的事,將來還要到吏部哩。老爺天喜,小的伺候也是極有光彩的。只是要費錢,處處都是有規矩的,老爺必不可惜費。那是不用小的回明的話。”孝移道:“原不惜費,只要用之有名,各得其當就是。”那張升雖口中答應道:“老爺吩咐極是。”無奈心中早悄悄的寫下一個“迂”字。孝移又問道:“這良鄉到京,還有多遠呢?”長班道:“六十里。”孝移道:“明日再起五更,傍午可以進京。”
長班道:“明日日落時進京,就算極早。”孝移道:“有什麼耽擱呢?”長班道:“過稅。”孝移道:“帶的東西該過稅,就上幾兩銀子。不過開開箱籠,驗看物件,我們再裝一遍,有甚延遲。”長班道:“嘻!要驗箱子卻好了。那衙役小班,再也是不驗的,只說是賞酒飯錢,開口要幾十兩。這個飯價,是確切不移的。要不照他數目,把車兒來一輛停一輛,擺的泥屐兒一般。俟到日落時,要十兩給他八兩,也就行了。若說是個官員,一發他不理。俗說道:‘硬過船,軟過關。’一個軟字,成了過關的條規。”孝移道:“明日隨時看罷。”
到次日五鼓雞唱,大家起來。一主兩僕,一班役,一車伕,一齊望大路趕赴京城。到了午刻,抵達稅亭所在。果然不驗箱籠,不言稅課,只以索飯錢為主。班役同德喜、鄧祥,見了管稅的衙役小馬之輩,一口咬定二十兩。回來稟與主人,說:“稅上著實刁難。”孝移吩咐送銀十六兩,以合說十兩與八兩之數。班役袖著銀子,藏過兩個錁兒,交與稅桌十四兩。那小馬仍然不肯依。但欲已滿了八分,也就漸漸收下。班役回來,催車伕起身,僕役還唧唧噥噥怨恨稅役。孝移嘆道:“小人貪利,事本平常,所可恨者,銀兩中飽私囊,不曾濟國家之實用耳。”
馬走如飛,一直進了城門。先尋一處店房,叫做“聯升客寓”,孝移休沐兩日。
但店房中乃是混亂雜區,喧豗鬧場,孝移如何支援得祝因命班役,另尋一處清淨房宇,到第三日搬運遷移。果然在憫忠寺后街上有一處宅院,第一好處兩鄰緊密,不怕偷兒生心,這便是客邊棲身最為上吉要著。孝移進院一看,房屋高朗,臺砌寬平,上懸一面“讀畫軒”匾,掃得一清如水。院內兩株白松,怪柯撐天;千個修竹,濃蔭罩地;十來盆花卉兒,含蕊放葩;半畝方塘,有十數尾紅魚兒,銜尾吹沫,頓覺耳目為之一清。及上的廳來,裱糊的直如雪洞一般,字畫不過三五張,俱是法書名繪,几上一塊黝黑的大英石,東牆上一張大瑤琴,此外更無長物。推開側房小門,內邊一張藤榻,近窗一張桌兒,不用髹漆,木紋肌理如畫,此外,兩椅二兀而已。孝移喜其清雅,口稱:“好!好!”這些鋪床疊被,安笥頓芨的話,何必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