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著她的質疑和擔心,唇角禁不住一動,只低頭撩起她一絲凌亂碎髮,輕柔勾到她白淨耳後,俯下頭:“你只靜待出宮。”
出宮。
她一怔。
這次是以天子近侍醫女的身份,召進宮侍疾,說是等蒙奴人走了,就能離宮,可皇帝如今病成這樣,一時半會兒,決不可能放醫女們走。
他說的出宮,自然是指皇帝駕崩。
——
暴雨不歇,預兆國勢有變。
蒙奴人剛走沒幾日,寧熙帝似是強弩之末耗盡了最後精力,短短几日,瘦成了皮包骨,幾乎變了個人。
病情也再瞞不住,幾日下來,寧熙帝病在養心殿的龍床上,大半時光都是喪失意識。
任由姚光耀為首的御醫施展盡了平生所學,也是回天乏術,挽回不了天子壽元。
天子即將歸天,朝上和宮內,有人驚慌無措,有人伺機待動,有人圖謀打算。
賈太后來了幾次養心殿,次次在帳內與皇上說完話之後,抹著老淚離開,太子和幾名內閣輔臣也來過養心殿,聆聽遺訓。
幾日後,養心殿內傳來旨意,儲君傷勢已愈,秦王還攝政權於儲君。
這是毫無懸疑的事,當初本來就是因為太子受了傷,才讓秦王暫時擔任朝綱,如今既然太子都好了,再怎麼也輪不著秦王干政了。
宣旨的當日清晨,細雨綿綿,夏侯世廷進宮平靜領了旨,脫下攝政朝服,交出掌權寶印,隔著簾子,說了幾句父皇早日康泰了話,澹然轉身出宮。
這件大事一了卻,寧熙帝最後一筆包袱卸下,再撐不住,病勢如當季來襲的暴雨,控制不住,急轉如下。
滿宮苑的太醫成日圍在御榻邊,紫光閣這邊的六個醫女自然也停不下來,忙裡忙外,每日只差腳離了地面,幾天幾夜懸著一顆心,連綿不休。
這日,正好是雲菀沁和聽絃二人夜間輪值,在藥膳房正煎藥。
紫光閣外大雨瓢盆,比往日還要下得兇猛。兩人一個搖扇子,一個看著火候,不敢有一點兒分心。
到了下半夜,琴釵來了藥膳房,將熬好的藥端去了養心殿,兩個人終於能暫時歇一口氣兒,剛收拾了泥爐,清理了藥材碗碟,還沒來得及倚在灶臺邊,卻聽急促步伐傳進來。
剛去養心殿沒多久的琴釵焦慮的聲音在天井內響起來:
“皇上——皇上,殯天了!”
雲菀沁和聽絃一驚,匆匆出去。
隔著紫光閣的天井朝外望去,滿宮各處的燈火繼而連三地亮了起來。
紫光閣內其他幾名醫女和嬤嬤都出來了,趴在雨中,如喪考妣地扯著嗓子哀嚎著。
該來的終是來了。
——
天子之崩,旭落星沉,四海俱慟。
賈太后傷痛中,由近侍嬤嬤馬氏與慈寧宮太監朱順陪著,垂簾下諭,照大行皇帝遺詔,一切從簡,不可大肆耗費民力國財。
說是不可大肆操辦,畢竟是天子駕崩,仍是照著夏侯皇室的凶禮規制。
梓宮停靈在乾德宮正殿二十五日,供給各宮各殿的主子以及皇室宗親哭祭。
寧熙帝駕崩後,皇子們本該第一批進宮弔唁,可太子下了攝政後的第一道監國詔諭,大行皇帝新喪,朝中暫無新主,為防變化,只需內命婦和幾個居住在宮裡還未成年的皇子以及宮外部分許可的宗親臣宦進宮弔唁,禁止大部分皇子進宮,若有違背,一律按照不敬先帝之罪處置。
這一道旨,生生將宮內宮外隔開,宮裡的出不去,宮外的也進不來。
新舊交替時,儲君或者下一任的新皇帝為了防止有居心叵測的人做出什麼亂子,阻止其他宗親進宮,不提供一絲空子讓旁人鑽,這種做法雖極端,卻也是有的,所以,雖然這道禁令明顯帶著個人私心,臣子也不好說什麼,個個都擔不起朝政大亂的罪,幾個言官吵嚷過後,便沒人反對了。
皇子皇孫們在宮外沒法進去哭喪,無非也只能私下罵個兩句。
賈太后早知道太子自有謀算,卻也沒料到他這樣不近人情,派朱順去東宮說了兩句,太子卻以此刻是非常時期,若有人生亂,擔當不起來推搡,說了幾次,賈太后也只得任由他去操作。
梓宮出殯的當日,天色陰沉,雖沒有像往日一樣落雨,卻烏雲密佈,山雨欲來。
萃茗殿那天之後,快一個月沒見到三爺,雲菀沁本想著這場喪禮之後完畢之後,就能放出宮,可一道詔諭下來,還不知道要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