術,是在當地的市級醫院做的,那個手術只是改善他的缺氧症狀,沒有辦法根治他的病症。所以到了他三歲的時候,病情再度惡化,如果再不動手術,他過不了一個月,但這個手術風險極高,誰也不能保證孩子出來後不會發生肺部感染或腎功能衰竭。
帕曼留下我去給病人家屬解釋手術風險,我儘量用簡潔扼要的語言說了一遍,眼前這對因為發愁和生活的重壓已經愁眉不展的年輕夫婦對望了一會,女紅了眼眶,男的一聲不吭,我等了一會他們都沒有反應,於是我說:“如果有顧慮我們也理解,但我希望你們知道,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帕曼教授的醫術是世界一流的,而擔任他的助手的,都是我們醫院最好的心外科大夫。”
女人看著我,問:“大夫,你也給咱娃動手術麼?”
我過了五秒鐘,才輕輕點頭說:“是,我也會參加。”
她拉著男孩的手落了淚,嗚咽說:“大夫,你跟娃拉拉手吧?”
我弄不清她為何這麼要求,於是我有些遲疑,但終究還是伸出手,把孩子的另一隻手握在掌心。
好小的手,我心裡微微發顫,骨骼小到精緻的程度,手指朝內蜷縮,令人一握在手裡就有種必須要小心翼翼的感覺,因為唯恐稍微一用力會將這個小孩的骨頭捏壞。
“這孩子不會跑,連路也走不了,我就一直拿手抱著他,上哪都得抱著,我抱著他去借錢,去求人大夫給他治病,去坐車,我們坐了好久的車,顛顛簸簸,沒好好吃喝,也沒歇腳的地方。可這娃不哭,他也不鬧,他可懂事得很,知道大人愁著咧,他不添亂。多少大夫都說沒治了,手術太難,風險太高,要做這個還得來大城市的大醫院,還要好多錢,我跟他爸就算賣血也治不起。我們沒辦法了,給人家醫生下跪也沒用,一家子只能抱在一塊哭,我邊哭邊跟他說,娃啊,下輩子投胎可要長眼,找家有錢的投……”
年輕的父親在一旁咳嗽一聲:“你跟人家醫生扯這些幹啥?”
“我就是求她,跟咱們娃拉拉手,做那個手術小心點,讓咱們娃平平安安出來,還能這麼再拉拉手……”
我心裡一震,深吸一口氣,用盡量平靜的口吻說:“你們要理解,這個手術很複雜,小孩身體弱,他要承受的風險係數很大。”
“大夫,您是說,娃就算做了手術也活不長?”男人問我。
我抿緊嘴唇,然後說:“應該說,不做手術就絕對活不長,做了這個手術,還有一線希望。”
他抬起頭,眼神愁苦地看向自己眼淚婆娑的老婆,隨後一拍大腿說:“那成,做吧。”
我說:“那呆會有護士會來找你們簽字,準備一下,孩子明後天就能做手術。”
年輕的母親愣愣地看著我,終於像聽懂了一眼,含著淚,點了點頭。
我剛想轉身,卻發現手指被孩子輕輕攥住。
他努力揚起頭,大大的黑眼睛看著我,討好一樣衝我笑了笑。
我忽然就眼眶熱了,我從這個笑容中讀到很多東西,比如他猶如小動物一樣的本能,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很麻煩,他怕別人討厭,這種恐懼大概根深蒂固,戰勝了一般孩子對醫生和醫院的恐懼,在他看來,也許我這身白大褂還代表某種神秘的力量,有可能治癒他的神秘力量,他不敢在我面前哭鬧或者任性,他不敢惹我厭煩。
他其實怕我。
也許這種認知是從他以往的求醫生涯中牢牢銘刻在記憶中的,到底得經歷多少次那樣的事情,才能讓一個小不點具有這樣的本能?
我心裡很不好受,於是蹲了下來,跟他對視著,然後,我朝他儘可能溫和地笑了笑,把他的手掌在我掌心攤開,然後貼到我臉頰上。
那隻手真是太小,實在太小,小的我幾乎感覺不到它觸碰的力度。
但孩子臉上露出正常孩子也會有的,愛嬌而害羞的表情。
我再度站起來,摸摸他的發頂,然後衝他的母親點點頭,轉身走出病房。
我知道這個過程其實有點煽情,但我就是眼眶溼潤,胸口憋悶。我低下頭,匆匆擦掉眼角的淚痕,然後快步走去會議室,在那,帕曼教授召集手術組成員,要擬定一期手術方案。
在手術的前一天晚上,我抱著傅一睿的腰,坐在他膝蓋上問他:“哎,你會想要有自己的孩子嗎?”
他眼中露出明顯的喜悅:“你想為我生一個孩子嗎?”
我翻了白眼說:“拜託,我沒那個意思。我就是單純提個問題,你會願意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後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