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看的就是不同的風景,哪知道繞了一大圈再度重逢,彼此都在對方眼中看到意外的相似,那些經歷不同,但心情相類的相知。
詹明麗現在隔三差五就來我病房小坐,她有時候會帶點小禮物,一本消遣的歷史地理讀物,一包我們當年在美國都吃過薑汁餅乾,兩朵開得欣欣向榮的向日葵,或者她在南亞旅行時買的一方五彩斑斕的小方巾。我對她帶來的小禮物都很喜歡,連著一兩週,我們倆都經常在下午的時候捧著茶杯坐在陽光下曬太陽聊天,話題涉及範圍很廣,唯獨沒有一句半句提到我的病情。
她確實如她自己所說的那樣,不是來給我看病,只是來訪友。
只要她願意,這個女人絕對有本事令人將她引為知己,我儘管生性遲鈍,但有生以來,與女性朋友如此親密而持續地交談也是第一次,我心裡很感謝她花時間來陪我,只是有時未免狐疑,以詹明麗的知名度和擅長與人打交道的本事,她本人該是朋友遍天下,耗費這麼長時間來同我建立友誼,恐怕還是看著傅一睿的面子。
傅一睿最近手術多了,前不久本市發生了一起火災,好幾個被燒傷的需要他主刀植皮,他一天站十幾個小時,累得兩眼盡是紅絲。來看我時有一次竟然靠著椅背閉上眼就睡了過去,我看了搖頭嘆息,拿了毯子圍在他身上,坐在他身邊看著他,看著看著忽然產生一種陌生感,似乎這個閉著眼在我面前毫無防備入睡的男人,跟印象中面部表情乏善可陳的傅一睿不大能重疊。
看來是累到了,正好孟阿姨今天有給我送湯來,床頭櫃上還放著,等下傅一睿醒了就給他喝吧,反正放著也是便宜了鄧文傑。我託著下巴支著頭看了一會傅一睿,漸漸無聊起來,正想起來走走,一轉頭,卻看見詹明麗站在病房門口似笑非笑看著這裡。我對她一笑,按著下唇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慢騰騰站起來,走到她跟前,朝她點點頭說:“來了?咱們別在屋子裡坐了,傅一睿難得睡一覺,我們別吵他,走,去那邊曬太陽。”
詹明麗揚起眉毛,不動聲色地伸出臂彎讓我挽著,我們倆緩慢地朝外面的庭院走去,屋外冬日陽光明媚,照在身上暖得人不由眯了眼,我拿手擋住眼睛,抬頭看碧藍如洗的天空。
“累嗎?咱們去那坐。”詹明麗指著不遠處的坐凳。
我表示贊同,兩人朝那邊走去,詹明麗在坐下之前,拿手絹仔細鋪在上面,對我說:“坐吧。”
我有些詫異,那是亞麻繡花的精緻手絹:“有點不好意思啊。”
“這有什麼,坐下吧。”
我不跟她客氣,慢慢坐下來,她卻不做,雙手擦杏色風衣口袋中,偏著頭看我,忽然笑了笑,說:“旭冉,你這麼看著,倒有幾分病弱美人的感覺。”
我捧懷做了嘔吐的姿態:“學姐,在你這樣的美女面前,這種話不是恭維,而是存心寒磣我。”
“我可打死都沒法來一個我見猶憐的眼神。”
“那還不簡單,跟我一樣胸口挨一刀就成。”我笑著說,“不過學姐這麼明豔的人,便是躺病床上,大概該有的光彩也一分不少。”
詹明麗愉快地笑了:“我得承認,讓同性讚美比讓異性更討我喜歡。”
“那是因為你聽到的異性恭維太多。”
“那是不同的,”詹明麗笑著抬頭看了一會天,忽然轉頭問:“哎,真覺得我好看?”
我點點頭:“是啊,以至於有段時間我會認為你該獨身。”
“為什麼?”
“太出眾的人找不到能與之匹配的呀。”
詹明麗笑著搖了搖頭,動作優雅地扶了扶自己的鬢髮,微笑著對我說:“我離婚了。”
“啊?”我吃了一驚,“為什麼?”
“是前年的事,我當時生了一個孩子,在我陷入奶瓶、尿布、保姆和妊娠斑的危機中時,我名義上的丈夫,我親生孩子的另一個製造者,皺著眉嫌惡地抽菸在房間裡開大音響聽海菲茲。哦,我忘了說,我的前夫是歐洲頗有名氣的交響樂團指揮家。”
我愣住了,從沒想過她會跟我說自己的私事,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回答。
“他當時明明可以用耳機聽,但他沒有,他寧願用滿滿一屋子的嘈雜的音樂來跟我對抗。在那一瞬間,我知道他厭惡我,因為我將他拉入了他所痛恨的,世俗的,不堪忍受的日常瑣碎和混亂當中,我強迫他成為我孩子的父親,成為一個庸俗的,有固定生活模式的男人。而我也同樣厭惡他,我厭惡他同樣將我拉入我所不擅長的母親角色,我厭惡他不能在我需要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