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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她眼睛下兩個黑袋,像圓殼行軍熱水瓶,想是儲蓄著多情的熱

淚,嘴唇塗的濃胭脂給唾沫進了嘴,把黯黃崎嶇的牙齒染道紅痕,血淋淋的

像偵探小說裡謀殺案的線索,說話常有 “Tiens!”“Ola,la!”

那些法文慨嘆,把自己身軀扭擺出媚態柔姿。她身體動一下,那氣味又添了

新的一陣。鴻漸恨不能告訴她,話用嘴說就夠了,小心別把身體一扭兩段。

沈先生下唇肥厚倒垂,一望而知是個說話多而快像嘴裡在瀉肚子下痢的人。

他在講他怎樣向法國人作戰事宣傳,怎樣博得不少人對中國的同情:“南京

撤退以後,他們都說中國完了。我對他們說:‘歐洲大戰的時候,你們政府

不是也遷都離開巴黎麼?可是你們是最後的勝利者。’他沒有話講,唉,他

們沒有話講。”鴻漸想政府可以遷都,自己倒不能換座位。

明天下午,鴻漸買了些花和水果到蘇家來。一見蘇小姐,他先聲奪人

地嚷道:“昨天是怎麼一回事?你也病,她也病,這病是傳染的?還是怕我

請客菜裡下毒藥?真氣得我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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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個人去了,你們不來,我滿不在乎。好了,好了,總算認識了你

們這兩位大架子小姐,以後不敢碰釘了。”蘇小姐抱歉道:“我真病了,到下

半天才好,不敢打電話給你,怕你怪我跟你開玩笑,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

樣。我昨天通知曉芙的時候,並沒有叫她不去。讓我現在打電話請她過來。

這次都是我不好,下次我做主人。”便打電話問唐小姐病好了沒有,請她就

來,說鴻漸也在這裡。蘇小姐打完電話,捧了鴻漸送的花嗅著,叫用人去插

在臥室中瓶裡,回頭問鴻漸道:“你在英國,認識有一位曹元朗麼?”鴻漸

搖頭。“——他在劍橋念文學,是位新詩人,新近回國。他家跟我們世交,

他昨天來看我,今天還要來。”鴻漸道:“好哇!怪不得昨天不賞面子了,原

來跟人談詩去了,我們是俗物呀!根本就不配認識你。那位曹一堂堂劍出身,

我們在後起大學裡掛個名,怎會有資格結交他?我問你,你的 《十八家白話

詩人》裡好像沒講起他,是不是準備再版時補他進去?”蘇小姐似嗔似笑,

左手食指在空中向他一點道:“你這人就愛吃醋,吃不相干的醋。”她的表情

和含意嚇得方鴻漸不敢開口,只懊悔自己氣憤裝得太像了。一會兒,唐小姐

來了。

蘇小姐道:“好架子!昨天晚上我打電話問候你,你今天也沒回電話,

這時候又要我請了才來。方先生在問起你呢。”唐小姐道:“我們配有架子麼?

我們是聽人家叫來喚去的。就算是請了才來,那有什麼希奇?要請了還不肯

去,才夠得上偉大呢!”蘇小姐怕她講出昨天打三次電話的事來,忙勾了她

腰,撫慰她道:“瞧你這孩子,講句笑話,就要認真。”便剝個鴻漸送的桔子,

跟她同吃。門房領了個滾圓臉的人進來,說 “曹先生”。鴻漸嚇了一跳,想

去年同船回國那位孫太太的孩子怎長得這樣大了,險的叫他 “孫世兄”。天

下竟有如此相像的臉!做詩的人似乎不宜肥頭胖耳,詩怕不會好。忽然記起

唐朝有名的寒瘦詩賈島也是圓臉肥短身材,曹元朗未可貌相。介紹寒喧已畢,

曹元朗從公事皮包裡拿出一本紅木夾的法帖,是榮寶齋精製蓑衣裱的宣紙手

冊。蘇小姐接過來,翻了翻,說:“曹先生,讓我留著細看,下星期奉還,

好不好?——鴻漸,你沒讀過曹先生的大作罷?”鴻漸正想,什麼好詩,要

錄在這樣講究的本子上。便恭敬地捧過來,開啟看見毛筆寫的端端正正宋體

字,第一首十四行詩的題目是 《拼盤姘伴》,下面小注個 “一”字。仔細研

究,他才發現第二頁有作者自述,這 “一”“二”“三”“四”等等是自注的

次序。自注 “一”是:“Melangeadultere”。這詩一起道:

昨夜星辰今夜搖漾於飄至明夜之風中 (二)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