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
結交官府,全靠著“謹具”“奉申”;出入衙門,休仗那“年家頓首”。倘擬以不應之律,原是陋規;若託乎致敬之情,也像典禮。長者如卷軸,方者如冊頁,無非上好的紗羅綢緞。走者拴蹄角,飛者縛翎毛,俱是極肥的雞鳧豬羊。光州鵡,固始鴨,還嫌物產太近。湯陰綢,臨潁錦,尚覺土儀不奇。當塗蓴,廬陵筍,廣寧蕨,義州蘑菇,遠勝似睢州藻豆、魯山耳。安溪荔,宣城慄,永嘉柑,侯官橄欖,何須說河陰石榴、鄭州梨。
上元鰣,松江鱸,金華燻腿,海內有名佳品。廣昌葛,崑山薴,蒲田絨絹,天下無雙匠工。毛深溫厚蔚州熊豹之皮。長腰細白吳江粳稻之米。武彝茶,普洱茶,延平茶,各種細茗。建昌酒,郫筒酒,膏棗酒,每處佳釀。色色俱備,更配上手卷款綾。多多益善,再加些醬筒醯甕。尤要緊者,牛毛細絲稱準二百兩,就是師曠也睜眼;最熱鬧的小楷寫滿十二幅,總然陳仲亦動心。
鄧三變又差人去衙門,打探董公回署與否。去不多時,回言董公已送皇差過完回署。鄧三變叫備上頭口。因董公升任正堂,只得也換上手本,穿了公服。將譚紹聞叫至內書房,開啟江南宦囊皮箱,取出當年剋扣驛馬草料銀子,稱準二百兩,包封停當。只因行賄事密,連兒子鄧汝和也不肯叫到面前。即將銀子付與夏逢若,塞在懷內,叫他隨到衙門去。又將辦禮家人叫來,展開清單,用盤子一算,共費一百九十七兩。當面言明,事後清償。夏逢若道:“賢弟,你可回去罷。”鄧三變道:“譚相公要回去,須從我後門出去。街上耳目眾多,怕人看透行藏,便有謠言風波。”
送譚紹聞從後門走訖,鄧三變依舊到前廳。夏逢若懷內藏著銀子,僱覓十數個閒人抬盒,抬酒,挾氈包,捧禮匣,一徑上祥符縣署而來。鄧三變騎著馬跟著。
到儀門外,下的馬來,坐在土地祠內。家人傳了鄧三變手本,管門王二說道:“請鄧老爺迎賓館少坐,小的去上頭傳帖。”夏逢若也到土地祠內,心生一計,因說道:“此處無人,我與鄧老爺商量一句話。我在路上想來,衙門送禮,紳衿之常;若說行賄,便事有所關。老爺是做過官的人,休因小侄所託,弄得自己身上有了干係。”鄧三變突然道:“你說的是。我實對你說,我心裡也覺有些跳。”原來結交官長的紳衿,到了說情通賄,自然比不得飲射讀法。夏逢若看見鄧三變的神色有些閃灼,便說道:“只這份厚禮,說透了拜門生的話,或者譚紹聞這事,就保得七八分。”鄧三變道:“董公一向厚交,他是一個最融通的性情。只叫他記下譚紹聞名字,也就七八分沒事。”夏逢若道:“如今把這銀子禮帖,抽了何如?”鄧三變道:“也使得,那下程禮帖已傳進去,這個禮帖,還在我袖子裡。”即取出來,付與夏逢若。
說猶未完,只見迎迓生跑來道:“請鄧老爺。”雲板響亮,董公早已出二堂恭候。鄧三變慌忙進去。宅門一閃,一揖而進,讓到二堂東一個書房。上面懸一個匾額,寫著“袖風亭”三個字。二人為禮坐下,董公道:“前日厚貺,尚未有勺水之答,只因皇差事忙,還請鄧老原諒。”鄧三變道:“父母榮升,菲儀進賀,但蒙哂納,已覺叨光之甚。”董公道:“指日弟備個粗東西,邀鄧老與南街繩祖張年兄,同到署中閒敘,幸勿推故見卻。”鄧三變道:“卑職不敢。”董公道:“適才有個禮帖,上開‘門生譚紹聞謹稟’。這個名字,弟舊日也曾見過,一時想不起來。隆儀太重,叫弟辭受兩難。”鄧三變站起身來,重新為禮,董公再三不肯,仍舊讓坐。鄧三變道:“這是一個舍親。當日表兄譚忠弼,原是選拔,後舉孝廉,陛見時,蒙皇恩賜過職銜。今所遺表侄譚紹聞,青年俊品,最肯唸書,因託老父母帡幪,意欲尊親兩盡,拜在門下,做個門生,託卑職為之轉達。不腆薄儀,聊作贄敬。仰祈老父母作養,栽此桃李。”
董公顧門役道:“請譚相公進來。”鄧三變道:“舍表侄尚未到署。雖說立雪情殷,猶恐宮牆過峻,不敢遽然登龍,容俟俯允之後,弟改日率來拜謁。”董公道:“閥閱子弟,又有鄧老爺臺諭,弟豈有不從之理。即遵命將禮帖揀登數色,餘珍璧謝。”
鄧三變道:“今日老爺與舍表侄,乃是以父母而兼師長,若聊收數色,還似有相外之意,舍表侄必不敢造次仰附。”董公命門役展開禮單,見綢緞三十多樣,豬羊鵝鴨之外,山珍海錯,俱是各省佳產,遂哈哈笑道:“謹遵鈞諭,弟通為拜領就是。但令表侄幼齡勤學,鄧老爺必不過譽,想是指日飛騰的樣子。”
鄧三變道:“舍表侄雖說極好唸書,因家道殷實之故,未免招些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