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殿月光一樣突兀清冷。
他斜靠在王位上,右手抵住頭,銀髮流水般在純黑的環境裡洩落,低垂的睫毛遮住深邃的眼瞳。
左手上幻出青色的劍鋒,明顯感到暗處戾氣四散的魂魄驚恐的退縮。他把玩著變幻的劍氣,思緒紛亂。
王。這個對他順從而膽怯的稱呼。
他總是覺得奇怪,沒有任何成長的印象,外形和這個族種明顯的差別,可是卻有著作為這裡的族人死亡過的記憶。
至於其他,任憑他再努力的搜尋,確依然什麼也想不起來。
每時每刻提醒他的,只有曾經慘烈的死。
藍髮戰士的劍從頭頂劈裂他的身軀,腥腐的液體在空氣中猛烈的噴射,渾身浴血的身影堅毅的站立,他慢慢倒向戰士的腳下,墜入深淵,然後混沌襲來。
王,殺死您的那名人族戰士叫安薩。罌岸總是這樣跟他解釋。
您的族人在您離開後,飽受荼毒和殺逐,死靈族已經瀕臨覆滅。感謝偉大的神,儲存您的魂魄,魔殿得以召喚歸來,您的勁敵消失,復仇的時機已經降臨。
他自身就帶著強烈的恨。模糊但堅定的恨意。
是對人族的厭惡。
無論結果如何,原因似乎和滅族無關。
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壓抑的恨。
可笑的是,這種生,不是傳統的孕育,而是復活的已經失去記憶的生命。
在那個過程中,他很僥倖。
最初的意識接觸到周身盤旋的蒼勁宏大的咒文,包裹身體的堅固解凍融化,然後他聽見罌岸輕聲呼喚的咒語,他的意識逐漸的清晰,從遙遠的彼岸緩慢飄回歸位。第一縷空氣冰涼的擠入肺部,生命的跡象完全甦醒。
可是眼前是一直都是無盡的黑。
伸出手擋住衝上來的殺氣,無法完全使出體內的能量。
束縛魂靈的異物與咒文纏鬥,意識到自己只是暫時的醒來,也會再次同失效的咒文一起沉睡。
靠近的生命體磁石一樣吸引體內的異物,借力送掉她手中的血劍,十指交纏,分出一部分自由的能量協助咒文,向對面的介質容器壓入束縛能量的流質。解綁的能量迅速漲滿體內,他用力揮出身邊殺氣的載體,等待最後一縷能量的復甦。
終於,衝破無盡的黑幕,他睜開眼,面前純黑的瞳,隔世驚鴻。
幽冥大殿裡,閉上眼,總是覺得自己需要到一個地方去,那裡有明晃刺目的光,模糊的人影逐漸的清晰,她轉身,黑色的髮絲在空氣中劃過柔美的痕跡。不由自主的向那張虛幻的面容伸出手撫摸,確怎樣也無法碰觸到溫度。
這種幻覺,總是帶著深沉的疼痛,讓他窒息。
固執的尋找後,真實的場景確是蕭寂殘冷的。
寒涼的月光下,她就那樣站在那裡,祭出罌岸給的定身符咒,終於能夠安靜的碰觸,柔順滑膩的觸感。
又是她,自己卻不知道,是不是那個人。
你是誰,
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幻覺,而不是記憶。
我又是誰。
難道真的只是被重新召喚出來的,連個名字都沒有的存在嗎。
強行停止錯亂的思緒。
他抬眼看著暗處漸近的妖嬈的拽地長裙,罌岸碧綠的眼眸猶如浮游的綠藻覆蓋神秘的深潭。她緩緩的走近,右手撫在心口處半跪著行禮,左手純白的手杖在黑暗中泛出突兀的冷光。
“王,第一支出徵的軍隊等待您的調遣。”她的聲音森然,在空蕩的大殿裡波盪迴音。
“不用。”他的聲音淡漠。
“是。”沒有疑問,只是服從。
左手的劍鋒幻化成形,青色的長劍散發出攝人的寒。
他知道這把劍一定是一直陪伴自己的,混沌黑暗中突襲的殺機,它是那樣自然的從手中甦醒,抵擋守護。
“這是什麼劍。”
“它沒有名字。無法改寫的命運,它生成之後就只能是王的配劍。而您,註定就是王。”
很不滿意罌岸的說辭,他從王座上起身,懸浮的磷火瑟瑟欲滅,暗處的魂魄也感受到魔殿的怒氣,瑟縮著向後。
他望著罌岸低垂的頭顱,內心冷笑起來。
真是可笑,召喚回失憶錯亂的魔殿,還真是個麻煩事。
自己又何必再去為難她。
銀色的身影慢慢從幽冥大殿裡消失隱沒。
罌岸抬起頭,望著空蕩的王座,碧波動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