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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文雖覺為難,然而想來想去,也別無他法,唯有答應了。於是蔡婆婆擺香案請了村裡長翁做證,令卓文寫休書與秀美,就此了結了他們的夫妻關係。秀美嚎啕大哭著磕了頭,照舊扶老攜幼回到家裡,如往常一般操作忙碌。所謂離婚,不過是多了一張紙,一家四口三代的生活格局可是一絲不變。卓文深以為荒唐,然而蠻荒之地自有蠻荒的規矩,他亦只有從俗。又隔了兩天,他便起程了。本來下定了決心要回到上海同黃裳攤牌正式展開追求的,可是那荼蘼花傷感的芬芳竟然令他卻步。他忽然覺得自己回鄉離婚的舉動固執激烈得可笑。那一切是為了什麼呢?他在夢中對妻子秀美表白:“我不是不再愛你,我是壓根兒也沒愛過你。我們兩個,人人都以為是天生地設的一對夫妻,可是唯獨我自己,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過這樣的日子,更不想過一輩子。”秀美在生活中本是沉默寡言不擅言辭的一個人,可是在他的夢中竟變得伶牙俐齒能說會道起來,她說:“你不要口口聲聲‘我我我’,你是個什麼東西,你自己不知道,可是我很清楚。你同我一樣,不過是蔡家村裡的兩棵草,到大城市裡看了幾天西洋鏡,喝了幾杯東洋酒,就以為自己是香花了,就嫌棄起我來了。可是你別忘了,你姓蔡,早晚還要回到這蔡家村裡來的,到那時候,你才知道我的好,也才知道你自己到底是個什麼人物兒。桐油缸裝桐油,香油缸裝香油,你以為你是能改變得了的嗎?”夢做到這裡就醒了,倒驚出卓文一頭冷汗來。在夢裡,他是那樣地張口結舌,無言以對,直至醒來,也仍然覺得心寒,覺得悲涼,會嗎?他是姓蔡的,終究還是要回到蔡家村的,會是這樣的嗎?電話鈴忽然知趣地響起來,好像知道他這會兒剛好醒了一樣,可是拾起聽筒,那邊卻又毫無聲息。卓文“喂喂”了兩聲之後也就不再問了,他已經猜到那是誰,只為,他自己也曾做過同樣的傻事,在那個山村的風雨之夜。他就這樣拿著聽筒,不說話,也不放下,只愣愣地流了一臉的淚。夜裡半夢半醒時候的人是最真實的,所有的悲喜與愛恨都毫無遮攔,他暢快地流著淚,只覺生命從來沒有如此刻這般充實過。也許一生的渴望不過如此,就是知道電話對面有一個人在關注他,不必多說一句話,只要雙方各持聽筒,默默地守在電話線兩端已經足夠。只要,知道她在。那以後,卓文雖然仍同黃裳來往著,卻儘量避免再到“水無憂”來,兩人的交往始終維持在友情的分寸上,不能進展一步,倒反比前更冷淡了似的,眼看又要成為,竟然誰也不買他的賬,重慶戴笠下了暗殺令,日本憲兵隊也想要他的命,就是南京的幾個同仁也都欲除他而後快,如今到底被毒死了,都不知道是誰下的手。他的奠禮我也去了,那樣一個大男人,個頭也不小,可是不知道中了什麼毒,身子縮成一隻猴子樣,可怕到極點。我看著他火化,覺得看著的簡直就是我自己呢,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輪到我,不知道哪一天,我便成了第二個李士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