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為他終於決定了,有勇氣帶她走了,她用全身心的熱情回應著他:“我願意。我願意嫁給你,跟你到任何地方去。”“那好,讓我們祈禱吧。”他拉著她,他們跪在上帝面前,誠心誠意地祝願。然後,他們擁抱,親吻,輕輕地,怕驚醒了團圓的夢。教堂兩壁的聖經人物都在微笑地看著他們,為他們祝福,也為他們證婚。他說:“好了,現在我們是夫妻了。阿弟,你現在先回去,我走了。”她以為他要去安排一些事,並不追問,只是安靜地望著他走開。他走到教堂門口的時候,還回頭笑了一笑,略帶羞澀,十分依戀。那個時候,她並不知道,他說“走”,竟然會走得那麼遠,那麼盡,那麼徹底。聖三一堂的尖頂和尖頂上一方碧藍的天如今又重新出現在她腦海中,可那已經不再是溫馨的新婚記憶,而是一根永恆的刺。她知道,他便是她的十字架了,她要永遠揹負起來,直到她也死去,同他在一起。“為什麼悲愁的人繼續生存?為什麼憂傷的人仍然看見光明?他們求死不得。他們寧願進墳墓,不願得財寶。他們要等到死了,埋葬了,才有真正的喜樂。阿門!”☆、十九、兄弟飄零在黃帝活著的時候,他是黃府裡最名不正言不順的一位少爺,最多餘的一個食客。可是他死了,偌大的黃府卻忽然冷落下來,彷彿失去了一個最重要的人。首先是黃家風,他用盡心機奪走了親弟弟黃家麒的一切——家產,女人,兒子。可是回過頭來,卻忽然發現,他竟似在重複著弟弟的老路。二弟黃家麒的所為,是從來為他所瞧不起的,他認為家麒窩囊、頹廢、一事無成。可是他自己呢?表面上風光一時,然而自胡強率人在黃坤的婚禮上向他打響了。他養著他,無非是為了向世人證明他的仁慈,大度,博愛,和寬厚。可是如今黃帝投江自盡,以如此激烈的方式、以自己的死無情地撕碎了他努力打造的偽善面具,血淋淋地告訴世人這是一個多麼殘忍荒淫的人,他逼死自己的親侄子,逼得他跳江,而且即使死後也不願意再回到黃府。黃家風一向喜歡主持大局,可是他的過繼兒子的葬禮,他甚至沒有勇氣沒有立場參加。這是多大的諷刺與報復!他沒有命人立刻把黃帝住的小花園清理出來,一方面是因為黃鐘的堅持,另一方面則是心虛。那天,當他剛剛提到黃帝的房間該整理了,黃鐘便大哭大鬧起來,說誰敢動黃帝的東西她就要同誰拼命。黃家風大怒,正要命人拖黃鐘下去,可弟在一旁淡淡地說:“還是留著吧,不然,黃帝的靈魂回來找不到路,也許會發怒。”說得黃家風寒毛直豎。越是像他這種心狠手辣的人,越是心虛迷信,他可以不怕十個活著的黃帝,可是他卻怕一個死去的鬼魂。聽下人說,這段日子,夜裡經過小花園,常常聽到黃帝的房裡有人嘆氣,黃鐘也賭咒發誓地說,曾經親耳聽到黃帝咳嗽。黃家風思來想去,到底不敢得罪了“黃帝的鬼魂”,可是心裡著實忌諱,只得命人把小花園的門關了,從此只在前門出入。但是這也不管用。關於小花園鬧鬼的傳言照舊在黃府裡傳得沸沸揚揚。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黃家花園,忽然變得陰森恐怖起來。幾乎每個人都至少有過一兩次遇鬼的經驗,說得活靈活現。黃家風為此大發雷霆,特意召集闔府上下訓話,聲色俱厲地宣佈以後再聽到誰說狐道鬼,就將誰趕出府去。可是這隻有欲蓋彌彰,更加暴露他的心虛,也就使鬧鬼一說更加切實。漸漸地小花園便是在白天也沒有人敢去了,黃大爺的房子同當年黃二爺的房子一樣,也出了一間人人談之變色的“鬼屋”。而且黃家風開始做噩夢,傷口也總是隱隱作痛,風雨天痛得幾乎站立不住。他要求可弟給他打杜冷丁,可弟建議說不如打嗎啡見效得快。事實證明可弟的說法很對。可弟終於答應要嫁給他了。這是這段日子以來惟一的好訊息。一切都是為了可弟。如果說拼搏半生,鞠躬盡瘁,到老了他還有什麼放不下,那就是可弟了。白髮紅顏,是一種富貴象徵,看著春蔥兒似的可弟,黃家風覺得自己的路還長著呢,富貴也長著呢,如今他終於得到了她,他為她付出的一切,包括逼死黃帝毀壞名聲便總算都是值得的。但是顯然黃乾、黃坤、和黃鐘都不這麼認為。黃乾為了可弟的事同他大鬧,當面斥責他逼死黃帝,重新搬回宿舍去住,又揚言要出國遠行,再也不回來了;黃坤則總是話裡話外地褒貶可弟,對父親老來納妾這件事大不贊同;而黃鐘,自從黃帝死後她就沒有笑過,每天淚眼不幹的,見了自己的親爹就像見了仇人一樣。只有黃李氏,仍然是他一貫的支持者。對於黃帝的死,她只是略帶一點幸災樂禍地淡淡地說:“那個病秧子少爺,打小兒看著就不像能活長的樣子,倒是沒想到,還有跳江的剛性兒。”但是當了黃鐘的面,她這番話卻是不敢說的,怕神經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