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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得黃裳笑起來。頃刻卻又煩惱不已。關於後母的種種傳說她從中外故事裡都讀到了不少,沒想到終有一天這故事會落到自己身上,讓自己做了故事中那受苦受難的女主角。她把這掛慮對姑姑說了,姑姑也無法,只勸說:“那是大人的事,總不成叫你父親就此不娶,不老不小的,屋裡沒個女人也不成話。”黃裳想說,怎麼沒女人,家裡不是還有兩個姨奶奶嗎?可是她終究沒問。雖然不大清晰,可是她也多少知道點,姨太太是不能算人的,同傭人、同家裡的汽車一樣,都只是一種需要,一種排場。後來孫佩藍進了門,第一件事便是重申秩序,建立聲威。自己端坐在大堂裡,召集了全家老小,命令全體跪著聽訓,長篇大論地說:“以前這家裡沒個主事的,由得你們作威作福,沒大沒小,把少爺小姐都帶得沒了規矩。這都不去說他了,實在是沒人管教。但是現在,既然有我在這裡,斷乎不許再有烏七八糟的事情發生。有誰眼中沒有主子,不要說是有頭臉的管家姆媽,就是代的老人,也都說不得了,統統該罰則罰,到時候可不要說我不敬老不給面子,別以為我是新進門的就拉不下臉來。”下人們吃了新奶奶的下馬威,大氣兒也不敢出一聲。崔媽和林媽私下裡小聲嘀咕:“以前只道太太厲害,現在才知道太太其實是傻,一味兒地講究什麼文明秩序,恨不得手把手兒給每個人上課教字。看看這一位,那是實打實地搶權,說動手就動手,說攆人就攆人的,哪裡用得到講?”從此黃裳姐弟便跟著遭起殃來,隔三岔五地被挑個錯兒罰飯罰站的。黃裳雖然自小母親不在身邊,可也是呼奴喚婢錦衣玉食地長大,何時受過這樣的苦楚,又生性倔犟不服輸的,免不了便同繼母時有口角。孫佩藍以她不尊長輩為由,動輒請出家法來,大行教育之功。黃家麒因是新婚燕爾,正同新夫人如膠似漆的,又聽她說“我新進門,若是不早早立下規矩來,以後這繼母難為,就更沒站腳的地兒了”,便一切都交她做主,哪裡管得了兒女死活。一次黃裳學校裡要做手工,向孫佩藍討白布白線。孫佩藍老大不情願地嘟噥著:“念得個洋學校,又貴又羅嗦,不好好講學問,倒要學什麼針線。要學針線,家裡女傭不有的是,哪個指點不得,還用到外國學堂裡去學?”取了一塊縫抹布打補丁用的粗白布和一卷縫被褥的粗白線出來。黃裳搖頭,另要取細白布細白線,孫佩藍火了:“細白布?細白布是上好的東西,要做衣服來穿的,是給你當抹布學針線糟蹋的?小孩子家的玩意兒,要用什麼細白布?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有粗的用已經不錯了,你看看那貧苦人家,粗白布的衣服不知道有沒有一件兩件,你倒想拿細白布來做手工?整天在學堂裡學來學去,難不成學的就是糟蹋東西?!”黃裳饒是細布沒討到,倒捱了一頓罵,回到學校裡,因為粗布粗線不襯手,手工難免比別人粗,被嬤嬤翻得好大白眼,又被周圍同學笑。從此便同繼母更加生分起來,躲在學校裡能不回家便儘量不回來,打不起躲得起,只不同孫佩藍照面便是。而黃帝還是老辦法,隔三差五裝病躲事。風聲松的時候在家裡裝病,風聲緊了則乾脆躲到醫院裡,便沒病的時候也多半是蒼白沉默的,風吹倒的樣子,讓孫佩藍雖然看著他一肚子火,卻不便認真發作,畢竟是家裡惟一的男孩子,身份同黃裳不盡相同,不能太苛刻了他。但是黃孫佩藍雖然潑辣,卻自有一樣深得黃二爺心思處,就是她同二爺一樣,也是位多年的老煙槍,練得一手燒煙泡的好手藝。這一刻的溫柔已經抵得過其他時候萬種的潑辣。每當煙燈之下,煙榻之上,兩人對面而臥,一邊吞雲吐霧一邊東拉西扯的時候,二爺就覺得新二奶奶同自己分外地親,簡直親成了一個人。對她所要所求無有不允。本來嘛,天地間她只有他這麼一個人,他也只有她這麼一個人,兩個人的世界也只有一張煙榻那麼大,其餘又有什麼可計較的呢?因此這當家的大權便一天比一天更落實到二奶奶手中,到後來,索性連二爺用錢也要伸手向二奶奶討了。但是隻要二奶奶的煙錢給的及時,二爺對於其他一切都還好商量。不論二奶奶做什麼,他總之是相信她是為了他好,不是要存心苛扣他。況且,二奶奶苛扣的也只是賭資和二爺在外面“花”的錢,至於其他的,他們兩個在吃喝玩樂的藝術上倒是很有共同心得的,不僅有“同榻之好”,且都喜歡吃外國進口的罐頭蘆筍,喝鴨舌湯,喜歡新鮮轎車。女兒學鋼琴繳學費的錢沒有,可是舊車換新車的錢剛剛好。都是二奶奶打牙縫兒裡一點一滴省儉出來的。二奶奶可真是好,真是賢惠。黃二爺心滿意足。所以黃二奶奶提出要三姨太走路的時候,黃二爺幾乎連個絆兒都沒打就同意了。那天是個陰雨天,也是在煙榻上,黃二奶奶燒著煙,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