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偶爾在空中經過我身邊的飛鳥,我不知道它們能不能看見我,不過就算看見,相信一個人和一個靈魂在它們眼中也沒什麼分別吧……”
“若說仇人,除了這群直接殺害你和你家人的流民賊徒,其實還有出賣你父親的那些個宗家族長,他們最可恨,只是為了自己的活命,而將日常對他們竭心盡力照拂的令尊推入了身死家破的噩患之中,這樣的人,最該殺,你沒有去找他們?”池棠最厭惡這樣的無恥之徒。
曉佩淡笑,她的笑容配著室內明滅不定的燈光和纏繞浮動的白氣,竟是別樣的悽迷:“有些時候,上天或許是公正的,他們的下場也一樣可悲。那些出賣我父親的宗家族長在當天就全死了,殺死他們的,正是那些和他們暗通款曲的流民,堅固的防線已經呈現出裂縫,沒有信義可言的流民軍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可以大肆搶掠燒殺的機會,在殺盡了我的家人,將我家所有家貲糧秣劫擄一空之後,他們就立刻開始了對那些宗家氏族的屠殺。我剛才說過,曾經人丁興旺的白水沿岸,只剩下了白骨盈野,就是因為這一次的屠殺,男人的屍首被橫曝於野,女人在哭喊中被擄走,那幾天,白水是血紅血紅的……”
池棠和薛漾默然,這就是亂世,人命若草芥,父精母血,十月懷胎,本因是萬物之靈的生命,就這樣一個個的淪為賤如螻蟻的塵燼。
“在半空中漂浮的時候,歲月流逝,可我不知道是過去了一年……兩年……還是十年百年,日頭總是從東邊升起從西邊落下,但對我來說,只是光線明暗變化的不同罷了。過去了很久,我的戾氣終於也漸漸平復,可我不想去任何地方,只是在我生前居住的所在盤旋徘徊,打發時間最好的辦法就是唱歌,我活著的時候是最喜歡唱歌的,不過在那個時候,尤其在我懂點事之後,我都喜歡唱《將仲子》《柏舟》這樣的情歌,哦,忘了對你們說了吧,我那時候看中了莊裡的一個少年,不過父親嫌他出身低微,為此我還一直跟父親鬧小性子呢。於是就越發喜歡吟唱這些情歌,可是在我死了之後,我才省悟生與死的真義,所以,阮嗣宗的詠懷便成了我獨處之時,最喜歡唱的歌……”
“……人生若塵露,天道邈悠悠……”薛漾忽然唱了起來,將這兩句反覆低吟幾番,曉佩看了他一眼,亦是出聲相和:“人生若塵露,天道邈悠悠。”
這正是在拂芥山頂掩埋那白面書生時,曉佩在琉璃瓶裡和唱而出的歌聲,曲調婉轉,音色輕幽,旋律中含著一絲深深的憂傷之意。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池棠用相同的意思同慨一嘆,生與死的真義,不在於塵世幽冥的轉換,而是去留之間往往有太多的悵惘離愁,在歌聲的感染下,他不禁又回想起月圓夜的那一場廝殺,那是一個個活生生的生命從此在自己的身邊消失,若欲對酒當歌,如思萼胚依依,再不復矣,再不復矣……
氣氛一時有些凝重,默然半晌,池棠才從思緒中迴轉,脫口問道:“那個少年呢?我是說那個你相中的少年呢?”
曉佩淡淡一笑:“他還能如何?在那一天已經被流民殺害了。說起來真奇怪,我總記得我喜歡他,可是他的容貌在我回想起來卻是異常的模糊,已經不記得他長的什麼樣子了。嗯,該說正題了,是說我和風家妹子怎麼認識的,我在我這廂倒說了這許多。”
即便光陰如流水,總會將一切漸漸沖淡,可是哀傷的過往還是會使人陷入苦痛,所以曉佩及時的抽身,並開始轉變話題,在說到這個話題的時候,曉佩臉上的笑容明顯是快樂的:“應該是三年前,我還是在白水岸邊飄來蕩去,那裡經過這幾十年,已經發生了變化,一些新的人家在那裡重蓋了房舍,曾經一片死寂和枯骨的田野也漸漸有了人氣。而我那時最喜歡的事,就是在深夜繼續我的歌唱,我知道那些人能聽見,至少我想讓他們聽見他們就一定能聽見,沒有人敢開門出來看一看究竟這歌聲是從哪裡傳出來的,他們清楚,這是一隻怨鬼發出的聲音。可在那天,我一曲歌罷,就看到一個漂亮的女孩子抱著腿,靠在白水岸邊的碣石上,似乎是很用心的在傾聽。而在我看向她的同時,她卻也饒有興趣的看著我,明晃晃的眼睛裡有一層白茫茫的霧氣,卻全無常人看到我後的驚懼之色,然後我就覺得自己不由自主的向她的所在飄去。”
控魂之力,池棠幾乎忘了,風盈秀除了馭獸的能力使他們震驚,其實她本身就是個有控魂之力的玄靈之士,薛漾說過,這是像神婆一樣的人物。
“我指了指自己,向她示意,我還沒有用那種念力,照說常人是看不到我的,可卻她點點頭,笑著讓我坐到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