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飯之前,家裡就來了客人。
江坤城剛端了一碗雞湯上桌,抬眼就瞥見從院外說笑著進來的兩個人,忙立正敬禮,畢恭畢敬的叫了一聲:“軍座!”
人高馬大的英國人看到石誠,立刻就大笑著走上前來,喜氣洋洋的道了一句:“哈哈,張老闆!”
石誠眼睛一亮,伸手與之握了握,目光越過他,看著淡笑著站在院中的清雅身影。
李今朝依舊是那副樣子,抱著水煙吞雲吐霧,只是頭髮剪短了,眉眼之間少了一分戲子的嫵媚,卻多出一分軍人的瀟灑來。
江坤城將自家上司迎了進來,接著忙裡忙外的,又是端菜又是倒酒。兩個女子迴避了那一桌子大男人,在廚房裡的小桌上默默吃飯。
四人一人一面,在八仙桌上坐定,石誠照例是滴酒不沾,只是以主人的身份自居,不時的給那三人倒酒。
江坤城一邊替自家軍座擋酒,一邊不停的往大哥碗裡夾菜,忙得不亦樂乎。李今朝則是坐著小口的抿酒,並不說話。
英國人丹尼爾依舊是很爽朗,有什麼說什麼,但大多是談的他的生意。自石誠那邊的煙膏停止供應之後,他的生意就慢慢萎縮,到後來眼看著蕭條了,他也就沒再沾染大煙這宗生意,反而是跟著李今朝從俄國人手裡倒了幾批軍火,賺了一筆大款子,自己開了間洋行,做起了正經買賣,從此洗白走了正途。
酒過三巡,江坤城替李今朝擋了不少酒,他和英國人都是有些迷醉了,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不著邊際的胡話,互相給對方滿上,到最後竟然勾肩搭背的稱兄道弟起來。
丹尼爾用力一拍石誠的肩膀,滿口酒氣結結巴巴的說:“張老闆,我們是、是老朋友,要不要來我公司入一股子?你要是、有這個想法,我立刻、立刻給你想辦法,how?”
江坤城睜著醉醺醺的眼睛,一把就把他毛乎乎的大手給拍了下去,罵道:“老毛子,你個j□j的別、別他媽打我大哥的主意,我大哥是正經人,來、喝酒!”
丹尼爾揮開他遞上來的酒杯,不服氣的瞪著他:“我做的也是正經買賣,我、我……”
江坤城笑嘻嘻的指著他:“你、你、你,那你倒是說說,你賣什麼?”
丹尼爾打了個飽嗝:我賣女人、女人最喜歡的……”話還沒說完就趴在了桌上。
江坤城指著他哈哈大笑,笑完了上去使勁掐英國人的臉:“你賣女人?那你倒是、賣兩斤我嚐嚐,老毛子,別睡了,我們接著喝!”
石誠笑著看那兩個人鬧騰,卻見坐在對面的一直沉默不語的李今朝站起起身,託著他的菸袋走出去了。
石誠拄著柺杖走進院中,南京的一月是極冷,他被屋中的暖爐燻得兩頰通紅,此時被冷風一激,不由打了個寒顫,攏了攏衣領。
李今朝默默的看著升騰進夜色中的青白色的煙,知道身後那人一瘸一拐的在向他靠近,他並沒有轉身,只是淡淡說道:“冷就別出來了,我抽完煙就回去。”
石誠笑得不以為然:“南京比不得上海,上海的冬天,陰冷陰冷的,簡直能冷到人骨子裡。”
許久無話,兩個人並肩站在茶樹前,陷入尷尬的沉默。
末了,李今朝看了他一眼,說:“丹尼爾先生的建議,你可以考慮一下。他的洋行主要賣些女人的玩意兒,胭脂水粉綢緞布匹洋裝旗袍什麼的,最近他準備擴大生意,開一間珠寶行,聽說你回來了,想來問問你,要不要合夥。沒想到他喝了酒,把話說得亂七八糟了。”
石誠沉吟了一下:“聽著挺有趣,但我對行情不瞭解,暫時也沒什麼錢,況且,眼下這日子還是過得下去的……”
“那你以後就像個姨太太一樣給他守在家裡洗衣做飯?給他……”像個女人一樣的用?
毫不客氣的打斷,讓石誠的目光瞬間黯淡下去,淺笑凝在唇角。
李今朝大概是覺得唐突了,收回更為苛責尖銳的後半句,移開視線,輕道了一聲:“對不起。”
他只是覺得沮喪,這塊被他發掘出來的美玉,那絕美無雙的光華到哪裡去了?曾經那樣睿智沉穩鋒芒內斂的一個人,如今卻為了一個男人,成為一個不思進取的凡夫俗子。
“他的建議我會考慮的,進去吧,外面冷。”石誠垂下眼瞼,自嘲的笑了笑,隨即釋然,拄著柺杖轉過身,一步步走進屋子。
李今朝看著他清瘦的背影,突然產生了一種錯覺:這個人似乎本來就是一個凡夫俗子,只有為了保護想保護的人時,他才會變得機關算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