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回頭,看了蘇進一眼。這段時間,他還真是從這個年輕人身上,學到了不少東西啊……
蘇進完全沒留意張萬生的打量,這時候,他已經渾然忘我了。
單一鳴技術有限,但該拍到的東西,差不多全部都拍到了。
在上個世界的時候,蘇進也曾經觀摩過一些頂級大師的修復過程,但總地來說,這樣的機會並不太多。
頂級大師很多都有自己的癖好,很多人出於種種原因,並不喜歡外人旁觀自己的工作。
後來,很多相關傳統修復的知識,蘇進都是從各個角落裡, 一點一滴收集而來的。這其中,不知道有多少頂級的絕活流失了。
而今天,還是第一次,一個張萬生這樣的大師,毫無保留地把自己的能力完全展示在他面前。不僅沒有保留,甚至還更有發揮!
整個修復的過程中,單一鳴一直在旁邊打下手,偶爾過來調整一下攝影機的方位。間歇的停頓時,張萬生會跟他說幾句話,問他一些問題讓他回答,或者指點兩句——就像正常的教徒弟一樣。
但蘇進有一種感覺,張萬生的這些問題、這些指點,其實不是朝著單一鳴而去的,而是衝著他來的!
他的每一個問題,都問到了蘇進的心坎上,正是蘇進不斷思考的東西。而他的每個指點,也剛好都指在蘇進略有迷惑的地方,讓他一瞬間茅塞頓開。
漸漸的, 蘇進有一種感覺,他不是在旁觀攝像機裡的內容, 而是位於當場,正在跟張萬生面對面地交流!
張萬生不愧是站在這個世界最頂端的修復師。整個過程裡,他簡直不像是在修復,而是自如地完成一項藝術品。
提到書畫修復, 就不得不說到“命紙”。
所謂的命紙,就是指託在畫心後面的那一層紙,又叫“畫心託紙”,就是用來保護畫心的。很多時候,如果把這層託紙揭掉,畫心則減色無神了,像是沒了生命一樣,所以被叫作了這個名字。
命紙通常跟畫心粘連得非常緊密,有時候揭下來的命紙,稍微運色勻填一下,還有可能被人偽作真畫去賣,很能以假亂真。
在購買古書畫時,遇到這種情況,需要格外小心。
命紙對畫心來說非常重要,一般情況下,如果命紙損壞得不是太嚴重,修復時需要儘量保留。
但出自承恩公府密室的這一批書畫,儲存條件非常不善,破損非常嚴重,命紙首先受到腐蝕,發生了嚴重的斷裂、扭曲現象,甚至影響到了畫心。
這在書畫儲存中時而有之。
畢竟,命紙與畫心屬於兩種不同的材料。不同的材料對於環境會發生不同的反應,兩者粘連得很緊密的話,不同的反應會產生排斥。有時候,明明是用來保護畫心的託紙, 反而會對畫心造成損害。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修復書畫的重要一步,就是軟化粘合劑,剝除命紙。
剝除命紙是書畫修復中最難的一步。想一想,命紙有時候都能當成是畫的“第二層”了,兩者粘連得的緊密程度,可想而知。
一不小心,就會剝離失敗,使畫心受損。那時候,畫心撕裂、出現破洞,想要修復就更麻煩了……
很多新手修復師在這個過程中,都會被老師循循教導,再三提醒。剝離命紙時,他們通常都是拿個小鑷子, 一點一點地剝除。
光是這個過程,就得耗費很多時間。
張萬生能在兩天之內成功修復十二幅書畫,肯定有自己的獨到之處,不可能在這上面耗費太多時間。
只見他先用某種液體一層層輕刷在畫心上——動作揮灑自如,一層就是一層,定得非常均勻,絕對沒有任何問題。等到畫心與命紙中間的粘合被削弱時,張萬生拿起鑷子,直接撕了起來!
他的動作大開大合,看上去遠沒有那些新手修復師小心,甚至有點漫不經心的感覺。他每次舉手與落下,就有一大片發黃的命紙從畫心背後剝離,被扔到一邊的托盤裡。
蘇進透過攝像機,緊盯著他的動作。看完一遍之後,他還倒過來,看了第二遍、第三遍。
單一鳴在一邊道:“老師剝離命紙的手法有些不太一樣……”
他話沒說完,就被蘇進伸手打斷。單一鳴閉上了嘴巴,只見蘇進又專注了看了好一會兒,抬起手,手腕輕轉,做了幾個動作。
這幾個動作一出,單一鳴頓時瞪大了眼睛,看了看蘇進,又看了看張萬生。
張萬生剛給紙牆上的書畫補完了水,這時候正好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