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去長相各異,但實際上同樣都是毫無血色的臉龐在病房內、走廊上緩慢移動著。
是的,臉。
他們穿著同樣的漿洗得幾乎退色的藍白長條相間的病號服,從脖子以下就根本毫無區別了,不是嗎?視力不佳的我,看到的是一張張像白色臉譜般的臉在半空中慢慢地遊動著,就像是深海中的軟體動物。
真是討厭啊,討厭!
抬起頭努力轉動著脖子,發現即使是陽光照進醫院也變得不健康了,懶洋洋的,毫無生氣和活力可言。即使從早上曬到現在,我的手指頭也感覺不到任何熱度。這哪裡是太陽,根本和無影燈沒有區別嘛。
但是毫無辦法,本來應該在教室內讀書的我,傻乎乎的如同屍體一般躺在軟軟的病床上。
如果你討厭屍體這個比喻的話,我換成蠟像或者標本也可以。
這是一間可以躺下三個人的房間,但實際上只有我一個人。入住的時候,我執意選擇最裡面緊鄰著窗戶的那張床,我只是想著,那樣感覺上似乎離外面自由的世界近一點。
對於我這樣一個十三歲的孩子來說,還有什麼比自由更重要呢?
“好好休息,並會好的。”從那張熟悉的嘴巴里又說出這樣公式般的話語。這個被我喚作母親的女人,除了說這個就不會別的什麼了嗎?
“請出來一下。”旁邊那個看上去有點傻氣的醫生推了推鼻樑上的眼睛,站在門邊朝母親招了招手,母親順從地走了過去。
他們似乎在走廊上聊著些什麼,可惜我聽不太清楚。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伸展運動。”
從微微開啟的窗戶縫隙裡,傳來附近學校操場上廣播操的洪亮聲音。如果是平時的話,我一定正站在阿紫的身後做著廣播體操吧。
站在阿紫的後面,看著她細細的胳膊和腿隨著節奏活動著,就像家裡的洋娃娃。
我很懷疑,如果力氣太大或者節奏突然加快阿紫的胳膊和腿會不會突然掉飛出去,至少我家裡的洋娃娃是這樣的,為這個我沒少捱罵。
每次做到下蹲動作的時候,我的眼睛都會睜得很大,一眨也不眨,甚至不懼怕沙子啊,風什麼的,因為只有短短的幾秒而已。
阿紫的身材很高挑,看上去總覺得不像初中生,校服只是勉強穿在身上而已,每次下蹲的時候,我可以看到眼前一抹亮白。
在褲子的鬆緊帶和衣服的下襬之間,阿紫背部和臀部之間的面板完全裸露了出來。我看得很清楚,有時候我故意靠得很近,而且同時下蹲的時候,身體努力前傾,脖子伸長。
我甚至可以看到那塊白色半透明的肌膚上的一根根柔軟的絨毛。最有意思的是,在她右臂上、腰部下面的地方,還有一塊淡淡的紫色圓形胎記。我猜想,這就是她叫阿紫的原因吧。
每當這時候,我都會很興奮,這種興奮除了平時踢球和打架勝利外,根本不會出現。
所以我意識到,我喜歡阿紫。
“最多半年內要有心理準備。”
我依稀聽到這麼幾個字眼。
我會死。
會死嗎?
我突然茫然起來,似乎死亡這個字眼離我很遠、很陌生。我從未看過誰死去,當然電視上的不算。因為我知道,那些被機槍掃射、被炸彈炸碎的傢伙,很快就會換一套衣服,或者乾脆衣服都不換地出現在另外一個頻道的電視劇裡。
所以,我不理解什麼是死亡。
話說回來,我是如何住院的?
為什麼,為什麼一點都不記得了呢?我用手肘支撐起自己身體,小心翼翼地摩挲著它,從腦袋、臉到脖子、腹部和背部,包括大腿、胳膊,我沒有感覺到任何痛楚。
我究竟是因為什麼病才會被送進醫院,甚至醫生還提到了死?
想到這裡,我又開始頭痛了。我最討厭學習,最討厭動腦了,因為每次那樣都會覺得無比的煩惱。
母親走了進來,她的臉很奇怪,明明流著眼淚,嘴巴卻是笑著的。她用手按著腹部走路,那姿勢真滑稽。
大人們啊,幹嗎這麼虛偽,哭就是哭,笑就是笑,我可不相信可以哭著笑起來。
“我怎麼了?”
“沒事,醫生告訴我再過幾天就可以出院了。”母親淡淡地說。
“過幾天是幾天?”
“一個星期左右吧,好好休息,學校那邊我會去幫你請假的。”母親嘆了口氣,她提著包準備離開。
“你又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