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有什麼心事?”覺民帶著疑慮地自語道。
“我們去找他,我們原說過在這兒看月亮的。琴姐,芸表姐,我們去!”淑華說,便慫恿她們到後天井裡去。她第一個往門外走。
眾人都跟了出去。翠環和綺霞留在房裡收拾桌上的茶杯。
淑華走到後面天井裡,看見覺新背向著她,一個人靜靜地立在水池旁邊。她忍不住大聲問一句:“大哥,你一個人在這兒做什麼?”
覺新回過頭來看她一眼,淡淡地答道:“這兒很清靜,我來看看月亮。”
泉水佯著覺新的話,琤琤地流下去。月光照亮了石壁,還給水池塗上一層清輝。覺新的上半身也沐著月光,背微微俯著,動也不動一下,好象是一個畫中的影子。這時連淑華也明白又是什麼回憶在折磨她的大哥。她便走下石階。覺民們也都走來了。
淑華仰起頭望著天,她覺得一陣一陣的清輝撒在她的臉上,把她的不愉快的思想全吸收去了,同時又撫慰著她的熱烈的燃燒似的心。
琴和芸也走到覺新的身邊,寡言的淑貞還是跟在琴的後面。覺新聽見腳步聲便轉過身來迎接她們。他親切地說:“你們都來了。”
“我們來看月亮。”琴答道。
“這個地方一點也沒有改變,”覺新低聲說。
“去年你還在這兒吐過一次,”琴介面說。
“我覺得好象就是昨天的事情,”芸懷念地說。
“我也覺得好象就是昨天,甚至是今天的事情。此刻我們都在這兒。只是缺少了二妹同蕙表妹,”覺新低聲說,他好象把感情全悶在心裡似的。他停了一下,又說:“二妹算是達到了她的目的,她找到自由了。只有蕙表妹真可憐。”他用微笑代替了他說不下去的話。然而人分辨不出來他是在笑,或者是在哭。
她們仍然沉默。她們努力忍住她們的眼淚。芸比琴掙扎得更努力,她不敢回答一句話,害怕把自己的眼淚招出來。
淑華和覺民在天井裡散步。這時他們也走到覺新的身邊。他們也聽見了覺新的後面的話。
“大哥,過去的事還提它做什麼?”淑華同情地勸道。她的悲憤漸漸地升上來了。她又加了一句:“提起來只有叫大家傷心。”
“固然是過去的事情,不過它們是不會完全過去了,”覺新用苦澀的聲音說,“今天什麼情形都跟在去年一樣。枚表弟剛才還向我提起他的姐姐。他說什麼事都是空的。現在又輪到他走那條路了。”
“枚表弟的事情又不是由你決定的,這怪不著你,你又何必難過?”淑華介面勸道。
“唉,你哪兒曉得?”覺新嘆息道;“蕙表妹曾經託過我,要我照料照料他,我連這點小事情也沒有辦到。”
“大表哥,這也不是你的錯。大伯伯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他哪兒肯聽別人一句話?姐姐泉下有知,她也不會怪你,”芸聽見覺新提起她的死去的堂姐,她覺得心裡一陣難過,但是她還勉強壓下自己的悲痛的回憶,柔聲安慰覺新道。
“枚表弟也奇怪,別人替他著急,他自己倒好象一點也不在乎。假若是我,我一定不答應,”淑華氣憤地說。
“你不答應,你又怎樣做?”覺民冷冷地插嘴道。
“怎樣做?”淑華充滿勇氣地說。她並沒有想過應該怎樣做,一時答不出話來,覺得有點窘,但是她馬上用另外的話來掩飾:“我一定不答應,看大舅把我怎樣?”實際上她還沒有想到一個辦法。不過她有勇氣。她以為這就夠了。
“你畢竟是個倔強的孩子,”覺民簡單地說了這一句,也不再追問了。他的手在她的肩頭拍了兩下。
“你們都好,都比我有用,”覺新忽然羨慕地說,他的臉上現出一道微光,但是光馬上又淡了下去。他又說:“我是完結的了。”
“完結了?你怎麼能說這種話?大表哥,你還不是很年輕嗎?你今年才滿二十六歲,正是有為的青年,”琴故意驚奇地說,她想提醒他,鼓舞他。
“有為的青年?琴妹,你是不是在挖苦我?”覺新苦笑地說。他不等琴開口,自己又說下去:“我知道你不會挖苦我。不過我實在不配稱做有為的青年。象二弟.三弟他們才是的。”
“大哥,你跟二哥、三哥他們有什麼不同呢?”淑華插嘴道。這是她所不能瞭解的問題。
“我是個承重孫,長房的長孫,高家需要我來撐場面。他們哪兒肯放過我?”覺新象抱著無限冤屈似地答道。“有什麼事情他們總找我,不會來找你們。你們得罪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