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管怎樣也好,他覺得自己對她是有愧的。院子裡的米蘭花是她砍斷的,卻無疑是他苦苦相逼的結果。第二天下午他特意去花市買了盆米蘭,擺進了她的房裡。花盆很重,從計程車上下來,搬到二樓她的房間,他累得滿頭大汗。然後他還很認真地拜託林姨照料好這盆花,林姨疑惑追問,他只說自己狠狠兇了米蘭,他覺得過意不去。林姨雖不很信,也不好多問什麼,也就不管了。
他看著她,眼睛漸漸起了溼氣,她秀美的臉龐漸漸變得模糊。另一個影子重疊了上來,令他有些恍惚……
七歲的米蘭晃著兩根麻花辮,在韓家小院的香樟樹下對他甜甜地嚷道:“韓崢哥哥,和我比賽爬樹,你敢不敢?”
“這有什麼不敢的!”七歲時的他滿不在乎地答道。繼而笑道:“先說好,輸了的人罰什麼?”
她歪著頭想了想,老實地說:“可我什麼也沒有哎。”緊接著她撲閃著天真的大眼睛問:“你想要什麼?”
韓崢什麼也不缺,那時的他,無憂無慮,對生活很滿足。
他懶得去想,哈哈笑道:“我是一定能贏過你的。嗯,至於罰你什麼……就等我想好了,我再問你要。到時你可不許賴皮!”
“我才不會賴皮呢。”他們鄭重地打了鉤鉤。
結果,韓崢果然贏了。
米蘭輸得也豪爽:“韓崢,我會記得的,你想好了要什麼就跟我說哦!就算你要的我現在沒有,等以後長大了我一定給你!”
小孩子的承諾,還可以作數嗎?
……他回過神,帶著沉重的喘息,渾身都是汗涔涔的。就好像從夢境到現實,剛跋涉完一段遙遠的路途。可是頭腦卻很興奮,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無法靜止。他轉身奔下樓,朝著院子走去。
韓進遠在客廳看報紙,沒留意到他的舉動。而林姨則在廚房做今晚最後的一道菜餚。
這樣很好,沒人會阻攔他的“發瘋”。
他在院子裡最大的一顆香樟樹前停歇了腳步,蹬掉鞋子,然後猛地往上一躥,一隻手抓住了一根樹枝,再提起腳蹬著樹幹,慢慢地往上爬。
最終他在一根粗壯的樹杈上坐下,風就從四面八方的葉縫裡穿透過來,知了此起彼伏的叫聲在他耳邊迴盪。而米蘭憑窗而立,瑩潔而泛著霞一般光彩的臉龐轉向了他,驚詫的表情躍入了她深邃的眸子裡,她的雙眼在晚霞的映襯下流淌著琥珀般憂傷而炫亮的光華。
她長大了;而且,真的很美。
他似乎想到了他想要問米蘭索取的賭注。
可是,那終究只能是兒時的一個玩笑吧。他向她輕輕擺了擺手,隨後將眼睛瞟向虛無的遠方。些許心事的瞬間潮湧,就這樣被淹沒在他雲淡風輕的神情裡。
露珠
等到米蘭走進院子,韓崢已然從樹上爬了下來。
他揹著手站在濃密的樹蔭下,一縷淡金色的夕陽光束從葉縫間掃落到他的身上,光線不算明亮,卻映得他的臉龐稜角分明,面板泛著細膩的蒼白色澤,而一雙眼珠黝黑髮亮。起先他還迎視著她緩緩走來,在她來到樹下前,他低下頭去,額前的碎髮半遮住了他的眼睛。他默不作聲地凝神看著著自己的影子,姿態看上去專注而固執,倒好像真實的自己也被吸入了這個瘦瘦斜斜的影子裡。
“……謝謝你的花。”她下意識用手掌搓了搓自己連衣裙的下襬,“我沒想到……”
“我也沒想到。”他終於抬頭看她,數種微妙而細微的變化在瞳仁裡瞬息閃爍而過。“但是,如果你說句你喜歡,我想我會很高興。”
“我喜歡,我很喜歡。”她連忙介面道。
“嗯,那就好。”他微微仰起頭,看著墨綠的樹冠,半晌沒有說話。
他沉默的有些久。隨著分秒的流逝,米蘭覺得周圍的空氣也還好像漸漸變得稀薄。韓崢的陰晴不定讓她無法徹底安心。他在想什麼?她不自覺地想知道。順著他的視線她也把目光投向頭頂的綠蔭,忍不住喃喃說道:“真沒想到你還會爬樹……”
他輕笑了一聲:“我很小就會爬。”
“我知道,”她點頭,先是眉心的一點微微皺起,像是沉入了某段很深很遠的回憶裡,繼而嘴角帶出一絲微笑,“我只是覺得,這不像現在的你還會做的事。”
“呵,現在的我像是會做哪些事的呢?”
她一時以為他可能生氣了,可很快發現他的臉上異常平靜,沒有一星半點怒火或片縷的陰霾。只是,她依然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剛才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