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什麼呢?燒柴?做桌椅?蓋房子?沒有多大的經濟價值。”肖疙瘩說: “我看有用。我是粗人,說不來有什麼用。可它長成這麼大,不容易。它要是個娃兒,養它的人不能砍它。”李立煩躁地晃晃頭,說: “誰也沒來種這棵樹。這種野樹太多了。沒有這種野樹,我們早完成墾殖大業了。一張白紙,好畫最新最美的圖畫。這種野樹,是障礙,要砍掉,這是革命,根本不是養什麼小孩!”
肖疙瘩渾身抖了一下,垂下眼睛,說: “你們有那麼多樹可砍,我管不了。”李立說:“你是管不了!”肖疙瘩仍垂著眼睛:“可這棵樹要留下來,一個世界都砍光了,也要留下一棵,有個證明。”李立問: “證明什麼?”肖疙瘩說: “證明老天爺幹過的事。”李立哈哈笑了: “人定勝天。老天爺開過田嗎?沒有,人開出來了,養活自己。老天爺煉過鐵嗎?沒有,人煉出來了,造成工具,改造自然,當然包括你的老天爺。”
肖疙瘩不說話,仍立在樹根當中,李立微笑著,招呼我們。我們都鬆了一口氣,提了刀,走近大樹。李立抬起刀,說: “老肖,幫我們把這棵樹王砍倒吧。”肖疙瘩一愣,看著李立,似乎有些疑惑,隨即平靜下來。
李立舉起刀,全身擰過去,刀從肩上揚起,寒光一閃,卻夢一般,沒有砍下的聲響。大家眨一下眼,才發現肖疙瘩一雙手早鉗住李立的刀,刀離樹王只有半尺。李立掙了一下。我心下明白,刀休想再移動半分。
李立狂吼一聲: “你要幹什麼?”渾身扭動起來,刀卻生在肖疙瘩手上。肖疙瘩將嘴閉住,一個臉脹得青亮青亮的,筋在腮上顫動。大家“呀”的一聲,紛紛退後,靜下來。
寂靜中忽然有支書的說話聲: “肖疙瘩!你瘋了!”大家回頭一看,支書遠遠地過來,隊長仍站在原地,下巴垂下來,眼睛悽悽的。支書走近了,指一指刀: “鬆開!”李立鬆開刀,退後了半步。肖疙瘩仍捏著刀,不說話,不動,立著。支書說: “肖疙瘩,你夠了!你要我開你的會嗎?你是什麼人,你不清楚?你找死呀!”說著伸出手:“把刀給我?”肖疙瘩不看支書,臉一會兒大了,一會小了,額頭滲出寒光,那光沿鼻樑漫開,眉頭急急一顫,眼角抖起來,慢慢有一滴亮。
支書走開,又回過身,緩緩地說: “老肖哇,你不是糊塗人。你那點子錯誤,說出天,在我手下,我給你包著。你種你的菜,樹你管得了嗎?農場的事,國家的事,你管得了嗎?我一個屁眼大的官,管不了。你還在我屁眼裡,你發什麼瘋?學生們造反,皇帝都拉下馬了,人家砍了頭說是有個碗大的疤。你砍了頭,可有碗大的疤?就是有,你那個疤值幾個錢?糊塗!老肖,這砍樹的手藝,全場你最拿手,我知道,要不你怎麼落個‘樹王’的稱呼呢?你受罪,我也清楚。可我是支書,就要謀這個差事。你這不是給我下不來臺嗎?學生們要革命,要共產主義,你攔?”
肖疙瘩緩緩地鬆下來,臉上有一道亮亮的痕,喉嚨提上去,久久不下來。我們都呆了,眼睛乾乾地定著,想不起眨。原來護著樹根的這個矮小漢子,才是樹王!心頭如粗石狠狠擦了一下,顫顫的,腦後硬起來。
真樹王呆呆地立著,一動不動,手慢慢鬆開,刀哐噹一聲落在樹根上。餘音沿樹升上去,正要沒有,忽然如哭聲一般,十數只鳥箭一樣,發一陣喊,飛離大樹,鳥兒斜斜地沿山勢滑飛下去,靜靜地又升起來,翅膀紛紛抖動,散亂成一團黑點,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李立呆呆地看看大家,精神失了許多。大家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支書不說話,過去把刀拾起來,交給李立。李立呆呆地看看刀,一動不動。
肖疙瘩慢慢與樹根斷開,垂著手,到了離大樹一丈遠的地方立下,大家卻不明白他是怎麼走過去的。
支書說:“砍吧,總歸是要砍,學生們有道理,不破不立,砍。”回頭招呼著: “隊長,你過來。”
隊長仍遠遠站著,說: “你們砍,學生們砍。”卻不過來。
李立抬起頭,誰也不看,極平靜地舉起刀,砍下去。
8。
大樹整整砍了四天,肖疙瘩也整整在旁邊守了四天,一句話不說,定定地看刀在樹上起落。肖疙瘩的老婆做了飯,叫六爪送到山上去,肖疙瘩扒了幾口,不再吃,叫六爪回去拿些衣服來。六爪失了往日的頑皮,慌慌地回到隊上。天一黑下來,六爪便和他的母親坐在草房前向山上望著。月亮一天比一天晚出來,一天比一天殘。隊上的人常常在什麼地方站下來,呆呆地聽著傳來的微微的砍伐聲,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