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便將他的手一把拉過,上下打量,道:“氣度不凡,裝束養眼。”賜坐對談,與寶釵討論裝束等事。問:“你看我今日裝扮如何?”寶釵先不敢直言,王妃笑道:“你恭敬莫若從命,實話道來我才喜歡。”寶釵因道:“這衣服搭配不消說高貴雅緻,珠鏈玉佩手鐲戒指等更華而不俗、寶孕光含,只是恕我直言,頭上步搖,那些墜件未免大了些,古樂府詠美女羅敷,道‘頭上倭墜髻,耳中明月珠’,又有那漢初辛延年的《羽林郎》有句曰:‘頭上藍田玉,耳後大秦珠’,都說的是髮髻形狀須與飾物搭配得當,尤須虛實掩映恰到好處,殿下倘換一個流蘇含蓄些的步搖,不使他人眼光集中到那裡,只讓那步搖襯托出顏面的容光,則真如仙人下凡矣!”那王妃聽了歎服,命侍女取出許多賞賜褒獎寶釵,又問他有何需求儘管道出,寶釵便求北靜王為寶玉謀國子監的生員。那北靜王則又帶寶玉到花園中散步,口中隻字不提榮府被查封事,也不問賈赦、賈政情況,彷彿那些事情不曾發生,只與寶玉賞那秋景。北靜王道:“你看這秋日,銀杏燦爛如金,到入冬,檜柏上或生樹淞,或覆白雪,則又是銀裹世界,秋金冬銀,何等有趣!我已請府中相公並海上名士,為此亭命名,並擬一副對聯,他們卻總不脫金銀富貴窠臼,總覺俗套,還請寶兄弟賜下題額對聯為好!”寶玉自家族接連出些喪敗事後,早無詩詞韻語之思,一聞此言,不禁惶恐,但北靜王在跟前笑等,周遭又圍著偌多陪客侍從,也不容思索,隨口吟出一聯道:等閒識得秋神靨依舊覷透縞仙魂語音方落,眾人鬨然稱妙,北靜王亦頷首,笑問:“那匾額呢?”寶玉道:“或就叫作‘續情亭’。”北靜王又問:“何解?”寶玉道:“秋呈金色,冬現銀相,金銀之色,到頭皆空,人之賞此美景,貴在真情,真情相續,則超色超空,得大自在,獲大歡喜,故曰:‘續情亭’。”北靜王聽了大喜,命就按寶玉所擬掛匾鏨聯,還要請寶玉親書匾聯,寶玉堅辭。當日亦有書法大家去觀戲,北靜王也就不勉強寶玉,另請高手題寫。
自北府歸至榮府,已是掌燈時分。自忠順王來宣旨後,榮府白天人皆噤聲,入夜燈火昏暗,那晚卻燈火燦然,笑語聲直延續到第二日白天。邢王二夫人聽二寶詳述當日情況,皆問:“王爺可問到過老爺們?有否慰語?”寶玉搖頭,寶釵道:“這叫作‘盡在不言中’。誰是傻子?倘若北靜王不能揣摩聖意,豈能如此行事?唯願老爺們認真反省,修本表忠,聖上必能緩頰,府裡恢復如昔,大家戒惕謹慎,好生過活。”二夫人皆道:“必應如此!”那賈珍、尤氏夫婦又大搖大擺從東府過來,給二位太太請安畢,賈珍又提出分別會見赦、政二位老爺,一是作為晚輩理應請安,一是作為族長有族務洽商,那仇都尉也未往忠順王處申報,就應允了,他想既然北靜王有這樣的動靜,聖上也就未必會再把榮國府怎麼樣,現在予人方便,以後自己也就方便。
勘勘又是一月光景。那忠順王府也排出整本大戲《牡丹亭》,安排琪官一人分飾兩角,前飾杜麗娘,《遊園》、《驚夢》等出中展現閨中女兒的萬般旖旎,後飾柳夢梅,《拾畫》、《叫畫》等出中將才子的風流倜儻揮灑得淋漓盡致。也廣下請帖,以共襄盛事,謀取口碑,亦盼能透過夏太監說動聖上召喚進宮,大悅龍顏,更邀信寵。北靜王所請的,忠順王大多不請,卻又偏請北靜王並王妃光臨。那北靜王欣然應邀前往。
那北靜王夫婦到得忠順王府,先去給忠順王太妃請安。那王太妃年近九十,在佛堂接待北靜王並王妃,倚在觀音像旁的榻上,給他捶腿的,北靜王只覺眼熟,後來想起乃是原寶玉的丫頭叫襲人的。那襲人被強帶到忠順王府時,世子就想據為己有,卻不曾想那忠順王的小妾豔荷跑來吵鬧,說大奶奶傅秋芳要把他身邊一個得力的丫頭派出伺候老太太,這分明是給他小鞋穿,如今既來了這個襲人,就該派去給老太太使喚,也免得他受損失。那忠順王爺遂下令將襲人撥給老太太使喚,先帶去見王妃傅秋芳。原來豔荷暗中與那世子有著一腿,不願世子得著襲人冷淡了他。傅秋芳見到襲人,知他空手而來,遂命兩個婆子趕緊去榮國府把他裝衣服頭面的箱籠取來。那襲人知是派他去服侍王太妃,鬆下一口氣,遂盡心盡力地服侍起來,他本有服侍那邊賈母的經驗,只一天下來,太妃便稱讚不已,一刻不讓離開。
那天忠順王府也是在花廳裡開鑼演戲。那琪官知北靜王應邀來觀,心旌翻飄。往事不堪回首!在這忠順王府裡,猶如金絲籠裡的鳥兒,只要你演些場面華麗熱鬧的節氣應景戲,這回排演《牡丹亭》,若不是為跟北府的《釵釧記》打擂臺,也是弄不成的。全忠順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