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渾渾噩噩到處亂竄的念頭猛地被一敲,收攏回來。最近這兩天,他關切地有些過分,十分過分。本來婆婆媽媽這事,一向是該我做,陸清羽猛地變得也婆婆媽媽,也可能是我太過脆弱,竟每次都要忍不住起些雞皮疙瘩。其實噓寒問暖並沒什麼不好,只是每每他這樣一說,那一幕就管不住地在我耳邊重現:
“你不用擔心我會賴賬……”“所以,……會好好待你……”
每想一遍,就好似被雷劈過一遍般的渾身痛快得緊。沒奈何,我只得又敷衍過去。陸清羽像是一點也不擔憂,一點也不著急,他地位超然,當然有把握他自己不會怎樣,可是我這條小命,他罩得住嗎?
我精神繼續渙散著,陸清羽終於善解人意了些:“我看你這日兩都跟掉了魂兒似的,又不說話,到底是為了何事。難道是……因為和我的事嗎?”
我抓住這個話頭,總算有機會大大地點了點頭。“師叔,我犯下這錯,我師父會不會把我拉去打板子?你師父會不會把我拉去砍頭?我會不會……”
陸清羽呆了片刻,笑了,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你從哪聽說的?怎麼可能會有這些事。師尊也許會有些不高興,因為我一向修的天元道法,馬上就要進境,和你一來……肯定要有些滯阻,要換別的法子修。不過這樣順便也可晚些歷天劫,這樣一想,師尊說不定也不會生氣就是。我們遇這種情況,是非得已,又非故意,絕不會有人怪罪到那樣的地步。你只管跟著我,有什麼事,我替你擔待就是。”
陸清羽很講道理,只是就算他把道理講過一遍,我仍然覺得心裡不舒暢。
一回山上,陸清羽就要和我去見陸霞,我推個理由遁了。我做了什麼夢,自然是沒可能被第二個人知道。可是我恁薄一張臉皮,絕不可能同時在這兩人面前撐住,何苦害自己。
隔了一日,我一大早揣著路上買的吃食玩意,跑去見陸霞。
山間下著小雨。我到重元殿,門口的小師侄元止告訴我師公在殿後花園裡畫畫。
我撐傘行去,細雨霏霏,青山蒼翠。陸霞正半靠在木亭的躺椅裡瞧著一副畫兒,銀衣素袍,銀髮未束冠,只隨意拿帶挽起綁住又順著椅背垂至地下,那模樣任誰看見都要感嘆仙姿綽約。
我想起夢裡陸霞的樣子,心裡一痛。
他轉過身來,像是才看見我,手裡的筆向上抬了抬:“你來有何事?”
“呃,我……”一手還舉著傘,我手忙腳亂從袖子裡掏東西。“這個,我路上買的點心和……一些小玩意兒,特意拿來給你……不,給師父你……”
陸霞笑了一笑。“拿去給元止收著就行了。我知道了,多謝你一份心。”
我站在那裡,挪不動步子,彷彿冰天雪地。要換了以前,他一定早拉我上亭子裡看他畫畫或硬強著我跟他聊天,不管我是不是礙著徒弟的身份總是有些侷促。我不知道是陸清羽跟他說了,還是他自己覺察了什麼,總之我們之間跟以前,是大不一樣了。
我認識他幾十年到今日,果真是連朋友也做不成了。
“你還在這裡,有什麼事?”也許是我呆站得太久,陸霞又和聲問道。
我擠出一個笑容。“沒甚麼,那,我先走了。”走了兩步又轉回頭:“那個,陸清羽和我……”
“清羽已經向我說了。這沒甚麼,不過我也做不了主,等師尊下界來,你們自己再去跟他回報罷。”
“還有,清羽跟你說了沒有?你的早晚課,從此移到星璇宮去做便可。我這裡弟子多了便有些分心難顧,清羽年紀已快及冠,做你師父是絲毫沒問題的。”
陸霞和顏悅色,一點也沒顯得生氣,一點也沒顯得不耐煩。我低頭看自己腳下,細雨絲絲,草青土潤。
他並沒說就不要我做弟子了,我竟連回嘴都找不到地方。
我向前一步,“師父。”我看著他的眼睛,深吸一口氣。“師父,徒弟知道自己做錯;也知道不能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什麼都如跟以前一樣。但我只希望師父明白,我對師父的尊敬與愛戴,不管發生什麼,也都如以往一樣,絲毫不會改變。”
陸霞平靜如水的眼光驀地一亂,他緊緊盯著我,我周身的雨絲都似乎凝結起來。過了短暫片刻,我覺得身上一鬆,陸霞笑了。“你是在說那個。虧我還以為……”
他邁出木亭,一步步向我走來。
“我還以為,你是在說這個……”
猝不及防地,他已來到我面前,一把提起我的領口,用力吻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