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駟不禁脫口問:“那你為何又要離開……”
庸夫人嘴角有一絲似譏似諷的笑容:“大王,說別人容易,落到自己身上就難了。我看得透,卻是做不到。天生性情如此,卻也是無可奈何。”
秦王駟語塞,好一會兒才嘆道:“是啊,天生性情如此,卻也是無可奈何。”他和庸夫人的性格,都是太過聰明。看得太明白,而且太過剛強。兩人的性格太相像,是最容易合拍的,卻也是最容易互相傷害、互不讓步的。
夕陽終於在天邊一點點地湮沒了,月亮冉冉升起。
月光如水,兩人沿著宮牆慢慢走著。
庸夫人道:“那個楚國來的小姑娘很難得,她是個有真性情的姑娘,你宮中那些都不如她。”
秦王駟停了一下腳步,扭頭對庸夫人道:“宮中煩擾。寡人常想,若有你在,就會清淨得多。”
庸夫人卻沒有停步,慢慢地走到前頭去了:“甲之砒霜。乙之蜜糖。我住在這裡自在得很,不想再作馮婦。”
秦王駟無奈,跟了上去:“魏氏死後。寡人原想接你回宮,可你卻拒絕了。”
庸夫人道:“孟羋家世好。比我更有資格為後,對大王霸業更有用。”
秦王駟忽然問:“你還在怨恨寡人嗎?”
庸夫人搖搖頭:“我有自知之明。我為人性子又強,脾氣又壞,做一個太子婦尚還勉強,一國之後卻是不合格的。再說,我現在過得也很好。”
秦王駟苦澀地道:“是嗎?”
庸夫人指了指遠處的山脈:“去年秋天的時候,山果繁盛,我親手釀了一些果子酒,給了小芮幾罈子。大王若是喜歡,也帶上一些嚐嚐我的手藝吧。”
秦王駟神情有些恍惚:“寡人還記得你第一次釀酒,釀出來比醋還酸,卻硬要寡人喝……”他說到這裡,不禁失笑,搖了搖頭道:“如今可是手藝大有長進了吧。”
庸夫人也笑了:“如今也無人敢硬要大王做什麼了。”
秦王駟輕嘆:“逝者如斯,寡人如今坐擁江山,卻更懷念當初無憂無慮的歲月……”說到此處,不勝唏噓。
庸夫人亦是默然。過去的歲月,已經一去不復返了,此時兩人相對,亦是無言,最終,只能默默地走一小段路,他還是要回到他的咸陽宮去,做他的君王,而自己,亦仍是在這西郊行宮,過完自己的一生。
羋月走下城頭,正要去尋孟嬴,剛轉過走廊,卻見廊下孟嬴撲在一個青年男子的懷中,又哭又笑地說著。
羋月吃了一驚,那男子卻抬頭看到了羋月,笑著緩緩推開孟嬴,遞上一條絹帕給她擦臉,道:“孟嬴,季羋來了。”
孟嬴忙抬頭,見了羋月,破涕為笑:“季羋,你來了。”
羋月細看之下,卻認得這人竟是當初她剛入秦國時,在上庸城遇到計程車子庸芮,當下驚疑不定,只又看向孟嬴。孟嬴這時候已經擦了淚,情緒也鎮定下來,方介紹說:“這是我舅父,庸芮。”
羋月先是一愣,旋即從對方的姓氏上明白過來,當下忙行禮道:“見過庸公子。”
庸芮亦是早一步行禮:“羋八子客氣了。”
孟嬴又道:“他雖是我舅父,年紀卻也大不了我們幾歲,自幼便與我十分熟識,季羋不要見外才是。”
羋月笑道:“我與庸公子也是舊識,不想在此處遇上。”
孟嬴好奇:“咦,你二人如何是舊識?”庸芮便把當初羋月在上庸城的事說了一番,孟嬴這才道:“既然如此,那我先去淨面梳洗了。”她有些赧顏,剛才又哭又叫,臉上的妝早花了,幸而都是自己親近之人,這才無妨,卻不好頂著一張糊了的臉站太久,只說了這一句,便匆匆地走了。
看著孟嬴遠去,羋月不禁暗歎一聲,扭頭卻見庸芮也是同樣神情。兩人在此刻心意相通,俱都是一聲輕嘆。
庸芮問:“季羋在為孟嬴而嘆息嗎?”
羋月默然。好一會兒,才苦澀地道:“我原只以為。她能夠比我的運氣好些,沒想到,她竟然……”
庸芮苦笑一聲:“君王家,唉,君王家!”這一聲嘆息,無限憤懣,無限感傷。
羋月知道他聯想到了庸夫人的一生,而自己又何嘗不是想到了自己呢。
兩人默默地走在廊下,偶爾一言半語。
庸芮說:“孟嬴之事。宮中只有季羋肯為她悲傷著急,唉,真是多謝季羋了。”
羋月說:“孟嬴一直待我很好,她也是我在宮中唯一的朋友。”
庸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