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楊金水的榻邊,在大榻底下那條紫檀踏凳上坐了下來。
天亮前,外面格外的黑,熱了好些天,這時偏起風了,從門外,從窗外颳了進來。
隨從太監連忙用手勢叫兩個太監去關門窗。
“死了!”突然楊金水叫了一聲。把幾個太監嚇了一跳。
“死了!可死了!”楊金水坐了起來,兩眼昏昏地四處張望。
隨從太監連忙捏著他一隻手:“沒有誰死。於爹,沒有誰死。”
“死了!”楊金水盯著他,“鄭泌昌、何茂才全死了!”
隨從太監一愣,不知如何答話了。
楊金水死死地盯著他:“剛才,就是剛才,他們都來了……你就沒看見?”
隨從太監有些明白了,只好糊弄答道:“好像是…你們都看見了嗎?”
那個瘦太監有些機靈:“我看見了,在門口不敢進來…”
楊金水的目光轉盯向了他,接著又昏昏地望著門:“不對,進來了,就站在我面前…”
隨從太監只好唬到底了:“是。來了,被兒子們趕出去了。”
“趕得好,趕得好!給我都趕出去!”楊金水把隨從太監的手捏得很緊。
隨從太監:“是!乾爹放心,來一個兒子們趕一個!”邊說邊扶著他又躺下。
楊金水:“不怕,不怕。我們怕過誰……”
躺在那裡說這句話時他的眼睛睜得很大!
第十九章
浙江巡撫衙門簽押房
東方一白,窗戶便亮了。趙貞吉知道這是寅時末了,擱下了筆,站起來吹滅了燈籠裡的蠟燭,接著吩咐門外:“官服侍候。”
兩個隨從是他從南京帶來的,侍候起居已然如影隨形,早已一個端著洗臉的清水,一個捧著官服候在門外,聞聲走了進來。
第一件事是梳頭。端水的那個隨從將水盆擱上洗臉架,立刻搬過來一把椅子,擺在架前,趙貞吉走到椅子前坐下,那隨從在後面輕輕解開了他束髮上的飄帶,滿頭長髮便披了下來。隨從拿出一把篦子從前往後替他輕輕地梳下來,然後一隻手從腦後捋到髮根一握,將長髮提了上去,又拿篦子從後面往頭頂梳理,梳上去後篦子便定在
髮根的稍上處,然後一手提著長髮,一手將一根髮帶在髮根處繞過,拽著一端,用嘴咬著另一端,穿過去手一緊,然後雙手將髮帶繫好了結,再取下篦於繞著束髮盤旋,長髮便擰成了一縷,打好了結,再用一根髮帶細細繫上,插上一根玉簪。
趙貞吉站起了,走到洗臉架邊,拿起了面巾,卻突然說道:“進來說吧。”
原來他早發現了送楊金水的那個書辦已經站在門邊,只是見他梳頭不敢打擾。
這時昕他一說才輕步走了進來,站在他的身側:“稟中丞大人,楊公公瘋了”
臉才洗了一半,趙貞吉的手停在那裡,轉過頭望向那書辦:“你說什麼?”
書辦:“回中丞大人,楊公公昨夜回去便瘋了。”
趙貞吉兩眼緊緊地盯著那書辦:“你親眼看見了?”
書辦:“沒有看見,但小人知道他瘋了。”
“你怎麼知道他瘋了?”趙貞吉的聲音有些嚴厲了。
書辦四十來歲,顯然在衙門混久了,此時竟絲毫不慌,從容答道:“回中丞,小人送楊公公到了織造局便在那裡等迴音。後來楊公公貼身的高太監急著出來了,告訴小的,他要趕到敬一堂請大夫。說是楊公公瘋了,盡說些嚇人的話。”
趙貞吉:“都說了些什麼嚇人的話?”
書辦:“回中丞,那太監沒說。”
趙貞吉不再問了,把面巾放在臉盆裡慢慢地搓著,好久才擰乾了,抖開,慢慢地擦著臉。
兩個隨從都屏著氣一聲也不敢吭。書辦仍然十分篤定地站在那裡。
“海知縣和王知縣到了嗎?”趙貞吉手裡還拿著面巾又突然問道。
書辦:“回中丞大人,已經到了,正在大堂等中丞。”
趙貞吉:“請他們到這裡來見。”
書辦:“回中丞,不是還要在大堂先拜聖旨嗎,”
趙貞吉的臉陡地沉下丁,立刻對門外叫道:“誰是今早當值的書辦?”
立刻進來了另一個書辦:“回中丞大人,小人今早當值。”
趙貞吉對進來的那個書辦說:“辦兩件事。第一件,給這個姓王的書辦把這個月的祿米結了,叫他今天就離開巡撫衙門,不再錄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