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殺於香港,他底事蹟功勳就被埋沒了。所以一部‘中國近代革命史’,是應該從楊衢雲開始寫的。
筆者寫這段小辯正,絕無意貶抑中山先生在近代中國的歷史地位。相反的,我們是更上層樓地尊崇他為我們的民族領袖;民族領袖應有其不偏不倚的民族領袖的地位。因此我們不願採用‘黨史家’為‘黨魁’作傳時,視天下無不是之父母的譜牒方法罷了。
得風氣之先的華僑青年
青少年時期的孫中山先生,恕我大膽的說一句,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華僑青年’,甚至如粵人俗語所說的‘金山仔’。筆者蝸居紐約四十餘年,在‘窮人哈佛’的紐約市立大學從兼課到專任,教書經驗亦有三十餘年。在我課室內進進出出的華僑小青年,亦不下數百千人。我平時總歡喜舉中山先生的故事來勉勵他們。行行出狀元,如今雖做不到大總統和國父,但不斷努力之下,不做‘大官’也可做點‘大事’嘛。其實我的學生中,卓然有成者,亦為數頗有可觀。
相反的,我們如以中山先生比諸今日僑生,他老人家其實也是當年的華僑小青年之一而已。賤日豈殊眾、貴來方悟稀。華僑小青年或金山仔有其共同的特點。這些特點也是鑄造後來革命家孫文的社會條件。
大體說來,他們底特點約有數端:一、工農家庭出身。其父祖伯叔類多貧僱農、苦力工人或小商人。胼手胝足,日常工作都在十二小時以上。他們除舊有的觀念和道德標準之外,平時沒空亦不知如何管教子女。二、小華僑們受父兄寵愛,甚至溺愛;類多豐衣足食;至少不愁衣食。佳子弟,頗可上進;惡子弟,則至為墮落。三、教育水準,下輩平均都在高中以上,遠超過長輩。當年老輩華僑多不識字,縱識字也不過稍讀‘三百千千’(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詩)而已,而下輩則於三百千千之外,有的且精通外語了。四、以說漢語的‘弱勢文化’,在海外對抗西語(英語)的‘強勢文化’,老輩多不諳外語,為自尊自重乃堅拒同化。因此一般老輩華僑,較之國內人民,更為保守;而講‘雙語’的小輩於自卑之餘,則趨向‘全盤西化’。所以他們父子之間‘代溝’極其嚴重。筆者本人便不時為學生父子間之衝突,排難解紛。中山先生與他的長兄孫眉,曾一度反目,弄到互找律師的程度,吾知其衝突根源所在也。處於我輩今日,‘西化’與‘現代化’固截然有別,然在孫公青少年期,則二者固為同義字也。五、這老少兩代的華僑對祖國都有極深的感情,甚至流於‘沙文主義’。但是他們兩代對祖國的愛法,卻截然不同老一輩的總希望大清大皇帝多爭點氣,也好為我輩天朝棄民,出口烏氣。小一輩的則要驅除韃虜,創立以美國模式為張本的‘共和國’和‘合眾政府’,乃至新的社會,新的宗教,和新的道德標準了。
老實說,當年在檀香山的‘興中會’和在香港的‘輔仁文社’,都是這一類的華僑青年所組織的。孫中山先生(譜名孫帝象,學名孫文、孫德明,字載之,人耶教時,名孫日新,行醫時他的漢文老師區鳳墀為他作一音之轉改為孫逸仙,後來變成‘美國公民’時,在美國護照上的英文名字則是Sun Yat…sen)當時便是這一類的‘華僑青年’之一。他或許由於稟賦較高,幼年時確實‘異於群兒’;他也確實是讀書用功,作事有恆,終能‘脫穎而出’。但是他青少年期的社會背景是自有其特殊模式;這模式對他也有特殊影響的。
這兒更不妨附帶一說。中山那時代的青年華僑,與筆者班上的僑生,亦略有不同。我班上的僑生有‘竹升’(或作‘竹心’)、‘竹節’之別。‘竹升’者,美國土生也。老華僑們認為這類小華僑,‘肚子內一無所有’。‘竹節’者,唐山出世,幼年來美,‘兩頭不通氣’也。
我們通番語的學術界,則叫前者為ABC。ABC者,American…born Chinese也。後者則CBA。CBA者,China…born Americans也。而中山那時的華僑小青年,幾乎全是CBA而絕少ABC。因為那時的旅美華僑,生存在最兇殘、最下流無恥的‘排華律’(Chinese Exclusion Acts)壓榨之下,中國婦女,除少數妓女之外,旅美者可說是絕無僅有也。
而那些小‘竹節’,則由於父親是‘美國公民’(母親不是)而取得美籍‘出生紙’而旅美者也。
所以這些小‘竹節’絕大多數都能使用中英‘雙語’(bi…lingual)。其天資笨拙或不願用功的,往往雙語皆不通;而稟賦卓越,又肯於用功學習的,則每每兩語皆精。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