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進宮那一日是女兒的頭七,秋風起了,刀子般割著人的臉。夾道的宮女和太監,不拜不迎,眼裡透著不加掩飾的譏諷。
他們喊她,南蠻女。
“陰毒狡詐的南蠻女,怎麼還有臉進宮來?”
“不要臉的賤婦,壞人姻緣,天打雷劈!”
“想當初,陛下與鄭娘子金童玉女,一對璧人。卻因她給陛下種下情蠱,二人生生錯過,整整七年。”
“若非陛下識破了南蠻女的陰謀,尋來方士解開了蠱,只怕要受她矇蔽,抱憾終身。”
“我若是她早一根繩子吊死了事,免得將來被人報復,剜眼挖舌,砍手斷腳,丟進大缸裡,做成彘!”
群情激憤,不知是誰伸腿,將一旁沒刷過的恭桶一腳踹翻在了地上。
黃的黑的淌出來,惡臭味燻得眾人面色一變,紛紛嫌惡地捂住鼻子。
恭桶倒下後,骨碌碌地滾了幾滾,在一雙乾淨的繡鞋前停下。
繡鞋上,一對銀蝶兒輕顫。
一隻瘦骨伶仃的手,面板下青藍色的細小血管清晰可見,指尖輕輕拈住裙襬,往旁邊避了一避。
風吹過,長及垂地的裙襬,泛起淡藍色的漣漪。
她鬢髮和耳垂間的銀飾被風吹動,叮響清脆,襯著那張小臉,素淨寡淡到了極致。
面對眾人避之不及的惡臭汙穢,芊芊面不改色,安靜得如同一具無知無覺的木偶。
半晌,她抬眼,唇揚起,輕輕一笑。
周遭聲音倏然寂滅。
為這怪誕的一幕,這樣一張三月桃花般嬌豔的臉。
一抹鮮妍初綻的笑,晃花了人們的眼睛。
這位新帝的髮妻,南照來的異族女,她是真的漂亮。
與時下流行的嫻靜端莊不同,那是一種飽含生命力的、不受束縛的美,有種致命的吸引,令人難以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
有人小聲說:“這南蠻女居然還笑得出來,莫不是瘋了?”
“……定是她飼蠱下蠱,做賊心虛,曉得往後要遭報應,就想裝瘋賣傻逃過懲罰,好重的心機。”
“既知我家小主人會蠱,你們一個個的,還不把嘴巴放乾淨點!”
這一時,芊芊身邊的綠衣宮女終於忍無可忍,站出來,大聲說道。
她一雙眼睛瞪得滴溜圓,手指著這些幸災樂禍的人群,高聲說:
“到時候把蠱蟲往你們身上一撒,頭臉都生滿爛瘡,叫你們哭爹喊孃的痛上個三天三夜,就知道厲害了!”
那叫得最兇的幾個聽了,嚇得臉色一白,肩膀一縮。
嘴裡嘟嘟噥噥地咒罵,卻不敢再出言侮辱,怕被蠱蟲害了命去。
一時間,周遭只餘私語竊竊。
“娘娘。”
忽然,一人擋住了芊芊去路。
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太監,駝著背,瞎了的眼不住地往芊芊臉上瞅。
方才正是他一腳踢翻恭桶,意在給這戴罪入宮的宮妃一個下馬威。
錢守之在御馬監當值,手上有些實權,在宮中一向是橫行霸道,無惡不作。
去了勢的閹人,仍念著那檔子事,早年便因猥.褻宮女受了杖刑,背上打斷幾根骨頭仍死性不改,這些年死在他手裡的宮女不計其數。
他身子比芊芊矮上一截,抬著眼,眼球表面覆蓋了一層白膜,極為詭異,視線直勾勾釘在女子的面龐之上:
“不長眼的東西,竟敢對娘娘您說三道四,娘娘您放心,咱家定不會輕饒了他們。”
尋常女子,對錢守之向來是避之不及。
沒有嫌憎,也有厭惡,可這一位卻很安靜。
瞧他的眼神,似空無一物,清清淺淺,沒有情緒。
“瞧瞧,娘娘這般乾淨的人兒,怎能染上汙臭。咱家這就帶娘娘去沐浴更衣。”
他嘴上殷勤,卻伸了手來,大著膽子,一點點地觸碰試探:
“來,秋天風大,娘娘當心腳下的步子,且扶著咱家過去,萬一踩到什麼腌臢,沾上晦氣,往後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即便此刻,女子仍然反應不大,只在他手搭在她衣袖邊沿時,眸光一動,如靜水微瀾。
錢守之不禁更加大膽,試著更進一步,手挨向她手背,即將摸上那滑膩的面板。
倏地,颶大風聲擦過耳畔。
“啪”!
帶著倒刺的鐵鞭捲上脊背,似生生剮了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