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著話兒,心裡頭則又盤算了起來。她已然翻過了案宗,那些馮氏因貪財而惹出的案子裡,雖有不少都是借了國公府的名頭,但若是細究起來,並不能與阮鐮結上關係。這樣一來,只怕傅辛會有些失望,卻不知他還願不願意替她辦這事。
再者,馮氏若是被翻了舊賬,惹出麻煩來,阮鐮會替她周旋麼?畢竟,馮家已經倒了,對於阮鐮來說,他多半無甚顧忌了,更何況對於馮氏,他也有頗多不滿。但是轉念一想,他對於馮氏,心中也是有愧疚之情的,所以倒也說不準。
流珠細細思量著,待到兩日之後,逢得傅辛召她入宮,她便將打聽來的馮氏案子,挑了幾樁罪過相對較重的,向歡好過後,閒散地倚在榻邊的傅辛說了個明白。
男人赤著上身,手裡閒閒拿著書冊,聽罷她所說之言後,暫擱下書卷,隨即回過頭來,定定地瞧了流珠一會兒,沉聲笑曰:“那個嵇庭,是你安插進去的?他因著馮氏,家裡面死了三口,復仇心切,又與阮鐮走得極近,倒不若從他入手,排一出好戲,也讓二孃如一回意。”
流珠心上一震,面上卻狀似平靜地一笑。傅辛彷彿十分高興地笑了兩聲,伸手颳了刮她的鼻子,大手又習慣性地伸到錦被底下,撫著她的小腹,帶著笑意低低說道:“那困鎖在籠子裡的芙蓉鳥兒,飛得再高,撲稜得再厲害,也撬不開鎖兒。珠兒的手段,到底比不得朕這個養鳥的。朕這一回便讓二孃看一看,朕是怎麼害人的,定要讓二孃徹徹底底地服氣。”
第84章 忽喇喇似大廈傾(四)
聽了傅辛之語,流珠不由心裡帶氣,暗忖道:這男人向來拿她當個玩物,所謂的喜歡,和對那花鳥蟲魚的喜歡一般無二。而這人近來愈發自大,那北面的烽火一點兒也沒壓下他那狂妄性子,外表看著溫和,可皮囊之下,揣了顆貪功冒進的心,卻還以為旁人都被他欺瞞了去——至少她阮流珠,絕不會被他騙過。
思及此處,她也懶得裝瘋賣傻,乾脆冷笑一聲,勾著唇道:“那不妨讓兒這小麻雀猜一猜,官家有何高明手段。”
傅辛微一挑眉,來了興致,低視著她,似笑非笑地沉聲說道:“哦?那二孃說與我聽聽罷。”
流珠闔了闔眼兒,柔聲道:“官家是萬人之上的大人物,而兒麼,不過是個閨閣愚婦。官家心裡面裝的是江山社稷,行事自然大開大合,無所顧忌,而兒,不得已,才這般束手束腳,不然哪兒能被官家關到籠子裡去呢?”
傅辛默然片刻,卻是忽而大笑道:“二孃的意思,你我差的不是心機,而是位置高下。”頓了頓,他溫聲道:“你說的也有些道理。但這可怨不得朕,你要怪,只能怪老天爺,讓你生來便是女兒身,還是個不受人待見的庶女。”
流珠緩緩道:“先前救國詔令初下,官家募捐軍需,任命阮鐮領辦此事,當時兒便料到了,官家會在此處做文章。那麼,此局約莫會如此行事——若是單單讓馮氏案發,阮鐮多半還會顧全夫妻情面,救她一救,替她遮掩,同時也是為了國公府的臉面考慮。但是,若是阮鐮自己都自顧不暇,困於泥淖的話,哪裡還顧得上馮氏呢?”
傅辛默不作聲,但細細聽著枕畔女子低低說道:“國公府如今是外強中乾,看著彷彿還算富貴,內裡的大窟窿,卻是補也補不上。官家只需先設個小局,引誘阮鐮貪汙軍需銀兩,之後以此為證據,對他暗裡要挾——這不是官家最愛使的招兒麼?緊接著,馮氏案發,唔,或許可以讓嵇庭告個御狀,和官家演一齣戲,這樣鬧得大些,阮鐮也救不得了。他自己還有把柄在官家手中,更不會救了。”
“不救,那該如何呢?那隻能把馮氏交出去了。既然是人命官司,那總歸是要償命的。阮鐮多半會扮作分外震驚的模樣,與馮氏劃清界限,嘖,說不定還會憤而休妻,以顧全國公府的名聲。似馮氏那般性情,必不願意鋃鐺入獄,再加上夫君不顧,家門已敗……這一局,定然是個死局。她一定會死。”流珠的聲音分外平靜,幾無起伏,也不帶著一絲一毫的情緒。
傅辛聽著這樣的聲音,心中不由得泛起些許異樣的情思來,著實難以描繪。流珠偏在此時一笑,語曰:“而官家,一向是喜歡將人逼得有苦說不出的。縱然已經答應了阮鐮,會看在皇后姐姐的份上,不處理他貪墨之事,可等到馮氏一死,官家定然會出手為難。貪墨軍晌倒還罷了,可他貪的,是黎民百姓捐給大宋國的銀兩,所有捐過銀子的人,都會對他分外唾棄。到時候阮國公,大勢已去,身死獄中不說,家產盡沒,聲名敗落,什麼阮大阮二,都不會有好日子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