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表妹的話也很對,”琴也附和道。她憐惜地望著蕙,一面壓住突然發生的悲痛的感情。“我們天天在掛念你,好容易你今天到這兒來了。我們大家常常在一起耍,大家熱熱鬧鬧的。你一個人在那邊有時候也會想到我們罷。我們沒有法子去看你,折點花枝送給你,你看見花就好比看見我們一樣。這也可以安慰你。你看好不好?”
“蕙表姐,你看琴姐真會說話。我們想得到的說不出來,她一下子就說出來了。她又教二姐讀書。她是我們幾姊妹的好姐姐。我們真離不開她。我從前真擔心她會飛到別家去。現在我不怕了,我曉得有二哥在這兒,我很可以放心了,”淑華看見蕙的眼睛裡漸漸地浮出淚水,便故意打趣琴道。
“呸,我在說正經話,要你來岔嘴。我又不是小鳥,怎麼會飛來飛去?”琴微微紅了臉帶笑啐道,惹得眾人都笑了。
笑聲剛歇,眾人便看見園丁老汪拿了一把斧頭跟著翠環走過來。
蕙嘆了一口氣,帶著喘息地悲聲說:“你們的好意我不會忘記。不過我現在很怕看見花謝,我總記得《葬花詩》裡面那兩句:‘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花固然如是。
其實人又何嘗不是這樣?我平日在家……”她說到這裡,忽然咳起嗽來。她俯下頭,用手帕掩住嘴,一隻手還壓在石桌子上面。她這次比較咳得厲害,臉都掙紅了。綺霞站在旁邊給她捶背。眾人關心地望著她。連老汪也站在天井裡帶著驚奇的眼光看裡面。
不久蕙止了咳,把翠環遞給她的茶杯接過來,喝了幾口茶。她還喘了一陣氣,過後疲倦地抬起眼睛看看眾人,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我想出去歇一會兒。”
“姐姐,我陪你出去,”芸含淚地說。
“我們都出去罷,”淑英介面說。
大家都贊成淑英的話。她們臨走時,淑華還吩咐老汪把桂花砍下來送到她的房裡去。
蕙在淑華的床上躺了一會兒,精神也漸漸地恢復了。琴和淑英姊妹們都留在房裡陪伴她。後來她也坐起來了,跟她們隨便談了些閒話。她講話少,還是她們談得多。後來琴和淑英姊妹出去“擺供”,留下芸和翠環、綺霞在房裡陪伴蕙。
供擺完不久,便到了吃午飯的時候。
午飯在覺新的房裡吃,覺新、覺民兩人也來參加,仍舊是淑華請客,不過她同淑英商定的在花園裡賞桂花的計劃卻無法實現了。
蕙只吃了大半碗飯。不過她看見淑華們有說有笑地鬧著喝酒,她的臉上也常常浮出笑容,這使眾人更加放心。這一頓飯吃了兩個鐘頭,蕙的座位比較舒適,她覺得自己可以支援下去,極力不使自己露出一點疲倦的樣子。她想:這也許是她同他們最後一次的熱鬧的聚會了。所以她也不希望早早散去,而且也不願意以她的哀愁來敗壞他們的興致。後來她剛剛離開桌子,張嫂便奉了陳氏的命令來催她和芸準備回家。
陳氏擔心蕙的身體支援不住,要她早早回家休息。這一夜她留住在周家,這是周老太太同鄭國光講好了的。
蕙走的時候,淑華堅持著要綺霞把幾枝桂花放在蕙的轎子後面放東西的地方。蕙終於把桂花帶走了。她的一乘轎子應該是特別地重,因為她帶走的不僅是幾枝桂花,還有那幾個少女的愛和同情,而且她還帶走了覺新的一顆心。
……
正文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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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回去以後就如石沉大海,沒有一點音信傳到高家。覺新的夢魂始終縈繞著那個病弱的少婦。他一用思想,就會想起她;他一閉眼睛,面前便現出她的影子。在夢中他常常看見她,有時她同梅變做了一個人。他聽見人談起她,他總是懷著激動的心在旁邊默默地傾聽。他一個人閒坐在房裡的時候,他常常絕望地暗暗祈禱她早日恢復健康。他這樣地關心她,卻不敢把他的感情向任何人洩露。有時候他不能夠靜靜地痴等她的音信了,便藉故到周家去,在那裡他會知道一點她的訊息。但是永遠只有那一點:她的身體還是那樣弱,不見好,也不變得更壞;她仍舊時常喘氣。中秋節後兩個多星期,某一天他在周家聽說:她又在吃藥了,是羅敬亭開的方子。他回到自己家裡十分著急。他不知道她的真實的病狀如何,他為她的身體擔心。但是他又不能夠做任何事情來減少自己的憂慮。現在他連“請西醫”的話也不敢向周老太太們提起了。他所能做的只是祈禱更壞的訊息不要來。
然而更壞的訊息很快地就來了。某一天下午覺新到周家去。他看見周老太太和陳氏的臉上都帶著愁容。他關心地向她們詢問,她們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