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他,她只有七歲,而鄭北辰,十五歲。
那一年榮親王被皇上派往東北,與俄國簽署停戰條約,同樣在那一年,她的母親去世。榮親王放心不下,便將她帶在了身邊。
她從來不知道世上還有那樣寒冷的地方,漫天的大雪,她即使穿著最好的狐坎大氅,也還是覺得冷。
而十五歲的鄭北辰,卻只穿著一件薄薄的單襖,立在風雪中,挺拔如松。那是一群被朝廷發配在邊疆的重犯,他們沒日沒夜的做著苦力,衣衫襤褸,全身是傷。每天都有人不是餓死,就是凍死,再或者,便是病死。
她直到現在,都不知道當年的那段日子,他一個人到底是怎樣撐了下來。
父親與俄國簽署好不平等的條約,便去鎮寒關視察邊疆的鐵路,在那裡,是他與她第一次的初見。
自然,在她還未曾有著記憶的時候,他們便是見過的,只是她不記得罷了。
即使過了二十年,她仍是牢牢記得。七歲那年,她坐在精緻溫暖的馬車裡,望著窗外那抹堅毅冷硬的身影。
也許是冥冥中的命中註定,那樣多的人中,她一眼便瞧見了他。她有六個哥哥,每一個都可謂是人中之龍。她注視著鄭北辰,只覺得像他那樣的人,應該和自己的哥哥一樣,錦衣玉食,奴僕成群,而不是倔強的站在那裡,承受著衙役的鞭笞。
看到榮親王府的車隊,所有的人都跪下了,可芸芸眾生中,偏偏有一人傲然不跪。她隨著父親一道下車,依偎在父親身邊,睜著一雙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望著前方的少年。
“你為什麼不跪?”記憶中的童音,脆生生的,清朗上口。
而少年只不過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似是不屑於回答她的問題。她自出生便被眾人捧在手中,哪裡受過這等氣?
“大膽,見到王爺與格格還不下跪!”一旁的衙役揚起手中的長鞭,向著少年狠狠的抽去。少年依然屹立在那裡,動也不動,任由那長鞭抽到他的臉上,眼睛卻是眨都未眨。
“住手!”直到一道威嚴的聲音響起,衙役方才止住了手中的長鞭。她仰著小腦袋,看著自己的阿瑪凝視著眼前的少年郎,隔了許久,方才嘆了口氣。
她當時太小,還不明白阿瑪眼裡的神色究竟是什麼意思。此時想起,當時阿瑪的心裡,也定是百感交集的吧。
曾經的封疆大吏,簪纓世家,竟落得如此的結局。
她又如何能知道,眼前眸光清冷而堅毅的少年,與年幼的自己竟是有過婚約?當年,尚在襁褓中的她便由太后親自指了婚,對方正是鄭國公家的二公子。如果鄭家沒有那一場的滅門之災,現在的他們是不是早已廝守在一起?
金敏之凝視著鄭北辰的睡顏,思緒驀然從二十年前回到了十年前,那一年,她十七歲,鄭北辰二十五歲。
遜清滅忙,她流落到了扶桑。極少有人知道,她的生母乃是扶桑士族家的公主,而如今扶桑的三軍統帥,正是她的親舅舅。所以,當扶桑空襲北平之前,她便已經得知了訊息,從而得以在轟炸前離開了北平,毫髮未損。
十七歲的她,情竇初開。於異國他鄉邂逅了來自中國的年輕軍官。那一年櫻花成雨,他成了她的劫。躲也躲不去的劫。
世事變遷,滄海桑田。她願他可以隨自己一道漂洋過海,前去美國。可他身上的男兒志,卻容不得他拋下國內如火如荼的戰場。
如此,分道揚鑣。
她矜持驕傲,他心比天高,這一別,又是一個十年。
她有著世間女子難以企及的家世背景,她只以為這世上的好男兒絕不只一個鄭北辰。可那麼多年,她兜兜轉轉,尋尋覓覓,每當午夜夢迴,心心念唸的,卻唯獨一個鄭北辰,只有一個鄭北辰。
女子最美好的年華在她手指間悄然滑過,再過三年,她就三十歲了。
他不過給了自己那麼一小段的歲月,可她卻將自己的一生都搭了進去。這讓她如何甘心?她揮不去自己心中的執念,毅然回國。可終究是遲了,他的身邊早已有了一位溫婉嬌美的小妻子。
看著那張年輕的容顏,她不是不恨。她感到好笑,幾何,她居然淪落到如此的地步,曾經一個王朝最尊貴的公主,竟會嫉妒起小門小戶的女兒。
而他待自己,冷漠而淡然,再也不復往日的細心與溫和。他的滿腔柔情,全都給了另一個女子。她痛甚,悔甚,恨甚,終成了心魔。
金敏之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裡,直到天色大亮,顏嬤嬤捧著一盆清水走了進來,她方才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