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平舉起酒杯,說道:“加油!我想那個男人一定會拼命挽留你的。”
與第三者分手,大抵心慌手亂得不成體統的都是男人。若對方是個年輕女人就更是如此了。這種事情即使不是作家,等人到了四十就輕而易舉想象得到。耕平像是想掩飾什麼似的舉起酒杯。碰了一次理由不明的杯後,奈緒一飲而盡:“其實,我真的很怕突然一下子就只剩自己一個人。再開一瓶可以嗎?你今晚會陪我到底的,對吧?”
奈緒兩眼發直。看來酒勁不小。
“嗯。我會陪你,但這真的是最後一瓶了喔。”
“太好啦!”
奈緒向調酒師點了一瓶耕平沒聽過的紅酒。雖說有的作家是紅酒行家,但耕平對品種啊酒廠啊什麼的生疏得很,只知道品味端上來的酒而已。
(她和自己會有什麼發展呢?)
新換的酒杯裡,盛上了澄透如血的紅酒。耕平的心裡仍有亡妻的身影,他還沒準備好開始下一段戀情,但他自己似乎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小說的情節可以預測,而自己的人生卻無法預知。
耕平在外護城河大道上攔下一輛計程車,把醉醺醺的奈緒塞了進去。現在正是年會的高峰季節,竟能輕鬆地攔到空車。世界性的金融危機,似乎也波及了出版界。雜誌廣告銳減,分量一下子減了不少,連書店員也說,來書店買書的人少了一成以上。但對初版後再無加印的耕平來說,經濟不景氣的影響微乎其微,因為他安靜地生活在沒有惡浪侵襲的海底。
他嚴嚴實實地裹緊圍巾,戴上手套,走上神樂坂。街燈韻律有致地延伸到坡上,在冬夜裡顯得格外鮮亮。搬來這條街已經快十年了,街道的氣氛、滿布的店鋪、后街和小巷,似乎已經融入身體裡,就像人長大後能把衣服穿得合身一樣,時間久了也能讓街道變得合身。這不禁讓人有那麼點欣喜。
神樂坂走到一半的時候,手機響了。耕平看了看錶,已接近深夜。是椿傳來的簡訊。
》今天的傍晚時分,
》把《父與子》讀完了。
》寫得太好了!
》如果說上一部讓人號啕大哭,
》那這一部就是讓人笑著,卻不知不覺間一點點噙滿淚水。
》期待你拿到下一個直本獎,
》我這裡剛剛終於打烊了。
》等你交完稿了,
》一定過來喝一杯喔。
》如果有什麼不方便,我就請個假,
》請一定出來見個面。?
據說每個人的人生裡,都有三次桃花期,看來最後一期就要到來了。可她們為什麼偏偏都趕在自己最沒有心思的時候湊過來呢?真是諷刺啊。
奈緒也好,椿也好,怎麼就對一個如此不賣座的作家有好感呢?況且還帶著個十一歲的拖油瓶。每月的房貸已經是筋疲力盡了,生活也並不富足,甚至連椿的店裡也沒法經常光顧。
看著簡訊裡“直本獎”這個詞,耕平倒抽了一口涼氣。的確是入圍過一次,但下次能否入圍呢?茫然中一股不安便湧上心來。如果沒能入圍,就說明這是一本不如前作的失敗之作吧。那也就是說,自己已經過氣了麼?這些胡思亂想趁著耕平微露的醉意翻湧不已。作家們一字一句地創作,比任何人都瞭解自己的作品,但作品是好是壞他們永遠無法瞭解。
雖然文化秋冬的編輯說會過來給自己加油鼓勁,但大獎最終花落誰家誰也無法預測。那些耕平認為有出眾實力的前輩作家裡,也有不少人與大獎擦肩而過。不由得,耕平自言自語起來:“久兒,你在聽麼?文學獎也好,女人也好,未來也好,我真的搞不清楚了,我該怎麼辦呢?這條路有沒有走錯呢?”
即便是此情此景,耕平也對亡妻難以忘懷。他抬頭看了看神樂坂的夜空,沒有云朵,也沒有星星,天空澄透得如同深藍的亞克力板一般。真正讓他不知所措讓他痛苦不已的,是他呼喚的那個人。
(跟我和小馳生活的每一天,真的那麼痛苦那麼難受嗎?久兒,你其實不是自尋短見的,對吧?)
不論何時,真正想問的東西總是無法用言語表達。哪怕對方是自己的妻子,是另一個世界的亡靈,也改變不了這一點。
10
無論多麼輕手輕腳,公寓的鑰匙在開門時總會發出冰冷的金屬聲。有誰能做出一把不出聲響的鑰匙麼?耕平躡手躡腳地走進玄關,只見客廳還漏著微暗的光亮。
“回來啦,耕平。”
是岳母鬱美。本想刷個牙便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