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狽。不忍辱負重,又怎麼走到今天這一步?
他低聲說了句:“朕倒是羨慕你,有人護著,可以平平安安無憂無慮就活到了今天。”
這話來得很突然,昭陽一愣,抬頭看他的側臉。皇帝若有所失地望著遠處,睫毛顫動時宛若有流螢在眼睛上飛舞閃動。
她也知道他曾經有多不易,那無名山上的墳冢,那落入青草之中無影無蹤的淚水,大抵都是他對於往昔最酸楚的記憶。明知不應當,她卻很想伸手摸摸他的眼睛,想告訴他不要難過,那雙眼睛在飽含笑意時才是最美的。
可衣袖裡的手指動了動,最終還是按捺住了那股衝動。她跟自己說,如果明知沒有結局,就不要開始,不要撩撥。撩撥了他,也撩撥了自己,最後是兩敗俱傷。
昭陽,你好好想想吧,你要的是出宮之後寄情山水的自由,不是這四方城內的拘謹肅穆,不是與後宮妃嬪共同分享他的寵愛。你若是走了,有關於他的所有曾經都只屬於你一個人,可你若是留下來,後半生裡的所有日子都是與人爭奪,與人猜忌。
她定定地走在他身側,眼底一片滾燙。
冷不丁被他拉住了手,她驚慌失措地抬頭看他,卻只看見他深遠明亮的眼。皇帝問她:“從江南迴來這麼些日子,你改變心意了嗎?”
“……”
“還是如當日所說那樣,不願意留在朕身邊嗎?”
“……”
皇帝拉著她的手,低頭看看那上面薄薄的一層繭子,沒忍住用指腹揉了揉,又牢牢握在手心:“朕今年已近而立,走過了很多不順,才有了順順遂遂的今日。朕很感激遇見你是在這樣的時候,而非昔日朕沒有權利、受人欺負的時候,若非如此,朕也不敢叫你留在身邊。昭陽,朕不想叫你吃苦了,也不想叫自己再備受煎熬了,你就當可憐可憐一個都快三十年了才頭一回嚐到相思之苦的人,別走了,成嗎?”
他的低聲下氣叫人措手不及,叫人難以自制。
吧嗒,滾燙的熱淚掉在他握住的那隻手背上,他怔住了,抬頭一看,才看見因他的一番話一臉哀慼的人。
“你,你別哭啊。朕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出自真心,沒有騙你。”他有些急,伸手去擦她的眼淚,“你哭什麼吶,朕都還沒哭呢,你倒是哭得這麼傷心!”
昭陽又笑了,淚珠子大顆大顆往下掉,心頭悲喜交加。
她仰頭望著他,忽然問他:“主子,您若是有天發現我跟您以為的那個人不一樣,您還會這麼對我嗎?”
皇帝問她:“怎麼會不一樣?你就是你,朕看見的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
“那若是有人告訴您了呢?告訴您也許我還有別的樣子,也許我接近您別有用心,也許——”
“沒有那麼多的也許。你是什麼樣,朕長了眼睛,用不著別人來告訴朕。”皇帝慢慢地,一字一句打斷了她,“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那樣寂靜的夜,那樣明亮的月色,那樣清澈的眼神,還有那樣堅定到不留一絲餘地的承諾。昭陽只覺得此生再也未曾遇見比今夜更令人難以進退的局面,前路是火坑,跳下去也許會灰飛煙滅,可她卻像是飛蛾撲火似的,心甘情願一頭紮在裡面。
他說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大片大片的熱淚就這樣湧到眼眶裡,她想哭,想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她,可怨恨裡更多的是歡喜,惆悵裡更多的是感動。只是到底還有顧慮。
她退後一步,抽回手來,低聲說:“若您有天不愛我了,我又該如何是好?仗著您的寵愛活一輩子是不成的,我不願當那群候在後宮裡成日等您的女人。我這個人最小氣了,不喜歡分享,更不喜歡連感情這東西都要與人爭,您若是要我過那種日子,真比殺了我還難受。”
皇帝做夢也沒想到她再一次開口拒絕他,並非因為她對他沒有那個心,而是出於這樣的原因。他想要解釋,可話剛出口,她就阻止了他。
“主子,讓我安安心心在宮裡留到二十五吧。我願意伺候您,您什麼時候想見我了,我有傳必到,您拿我當消遣也行,想打發打發無聊日子也行,橫豎我也是您這宮中的奴才,您說什麼,我都聽著。”她紅著眼眶瞧他,“只要您還記得有個我,我就心滿意足。別的咱們也別計較那麼多了,您若真心喜歡我,就還拿我當江南那個昭陽,成嗎?別讓我往後宮裡去,別讓我日後沒了您的喜歡,也沒了出宮的權利。”
皇帝心頭大亂,可一片繁雜之中卻又生出了希望與歡喜。
她心裡不是沒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