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蔓菁”雖然修為極高,但此刻裝的是個弱不禁風的姑娘,這一踹並未用力,可那男子似乎更加的弱不禁風,被她這麼一踹,竟踹的趴在地上喘氣,一動動,話也不敢應上一句。
“水蔓菁”小心翼翼覷著水桑枝的臉色,討好一笑:“先生,先生既罰金櫻跪在外頭,又罰這個人跪在裡頭,想來先生是不欲大肆宣揚的,那麼,那麼金櫻還是有一線生機的罷。”
水桑枝瞟了她一眼,輕咳了一聲,衝著外頭大聲道:“水金櫻,你進來。”
這聲音於水金櫻而言是之音,她如蒙大赦,極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緩了緩冷痛痠麻到極致的雙腿,一瘸一拐的進的廳內,再度跪在地上,她知道所犯之罪是重罪,故而一句哀求之聲都沒有,只是壓低了聲音抽泣。
抿了一口茶,水桑枝望住跪在地下的兩個人,神色平靜,言語薄寒:“你二人的罪過太大,若不嚴懲,如何向祖宗規矩交代,如此罷,你二人一個去刑堂,一個折雙腿,自己選罷。”
長窗半開,掠過一絲乍起的秋風,這秋風薄寒,穿透“水蔓菁”薄薄的皮肉,直入心扉,在心上覆蓋住一層輕雪,冷的心尖兒都在打顫。生與死這樣的大事,連聖人都會選錯,更遑論尋常人,又如何能毫不畏死呢。她心緒惆悵,自己族中同樣族規森嚴,若有朝一日,有朝一日自己也迷了心竅犯了族規,該如何是好,轉念卻在心底扇了自己一個響亮的耳光,族中指了空青那樣的男子做自己的夫婿,自己還有甚麼族規可違反的,自己莫不是傻了。
微微失神的功夫,便見水金櫻爬到水桑枝跟前,嘶啞著嗓子哭道:“先生,先生,是金櫻的錯,都是金櫻的錯,金櫻認罪,願意去刑房,先生送金櫻去刑房罷。”
話音猶在,那男子便也爬到了水桑枝跟前,身子與嗓子一同顫抖:“先生,是,是水金櫻這小妮子勾引了小人,小人,小人是無辜的啊,求先生,求先生饒了小人罷。”
他話尚未說完,臉上便已捱了狠狠一巴掌,緊跟著便是如疾風驟雨般落下的拳頭,“水蔓菁”最瞧不上這種始亂終棄的軟骨頭,她怒火中燒,連踢帶踹,又打又罵:“你個王八蛋你不是人你不要臉,你如何能說出此等不要臉的話,枉費,枉費了金櫻,金櫻。”她原是想說一往情深這四個字,可話到嘴邊才驚覺,從前的水蔓菁並未讀過這四個字,她若貿然說出,只會引人懷疑,只好做出書到用時方恨少的模樣,搜腸刮肚了良久,才揚眸望向水桑枝:“先生,金櫻是一時犯了糊塗,求先生網開一面罷。”
水桑枝想笑,他知道掛在“水蔓菁”的唇邊,卻說不出口的那個詞是一往情深,可她未讀過這個情字,自然說不出這個詞來,而這男子的反應似乎在水桑枝的意料之中,他無驚無喜亦無怒,望住水金櫻道:“金櫻,你還想替他去死麼。
水金櫻哭的嗓子嘶啞,眼淚無聲的蜿蜒過臉龐,她用盡全身力氣抱住水桑枝的腿,搖頭道:“先生,金櫻沒有勾引他,金櫻沒有,金櫻沒有。”
光滑如鏡的青磚地上,映出水金櫻腫的像桃一樣的雙眸,她哭的慘烈,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漸次不斷的沒入磚縫,地磚上暗色的花如同她心底瘋長的恨,以燎原之勢將她的心牢牢困在恨中。
水桑枝輕輕擊掌,從簾幕後頭走出四名啞婢,他望住男子平靜道:“將他送去刑堂。”隨後,他對男子的哭嚎充耳不聞,只對水金櫻道:“你隨我來。”
見此情景,“水蔓菁”暗自鬆了一口氣,水金櫻的這條命算是保住了,可這腿,她揚眸望住二人繞去後堂的身影,這水桑枝不會真的狠心要打斷了她的腿罷,若真是如此,她便要回去燉些大骨湯,給金櫻補一補,讓她的腿能好得快些,那些啞巴廚娘可靠不住,慣會偷奸耍滑,說是大骨湯,還真是大骨湯,一根光禿禿的骨頭上不見丁點兒肉絲,還真難為了她們能將骨頭剃的如此乾淨。
水金櫻這一去,便足足去了一整日,“水蔓菁”燉的那一鍋湯,涼了再熱熱了再涼,已經浮出一層白膩膩油花,看著便難以下嚥。
她托腮望住窗外,幾竿修竹靜立於西斜的日影中,時至深秋,竹葉蕭索萋萋,但凝碧依舊的竹枝蘊出浮生寧靜,屋內院中皆是寂然。長長久久的寂然中,一個同樣寂然卻又失魂落魄的人漸行漸近,走到水蔓菁門前時,她抬了抬手正欲叩門,最終還是轉身離開。
那門嘩啦一聲開啟,“水蔓菁”望住她的背影喜極而泣:“金櫻,你回來了,你的腿。”她拉過水金櫻,仔細打量:“還好還好,先生還是疼你的。來,進來說,外頭冷,進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