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何孟聲早早推說要洗澡、看書,沒說幾句就躲進房間。今天早上也什麼都不肯多說。幾乎一夜沒睡的何岱嵐,腦中像是有五色霓虹燈在打轉,混亂而疲憊,她理不清頭緒。
迷霧中,項名海低沉有力的聲音不斷迴響:“他跟另一位同學走得很近……”
閉上眼睛,那白皙頸側印著的淡紅色痕跡又在眼前……
然後,眼前閃過的,是小時候的何孟聲,清秀可愛的模樣,口齒伶俐,聰明乖巧,卻沒有一個大人真正有時問停下來好好抱抱他、陪他玩。
除了姑姑以外。
不知道何時開始,他變得很沉默。可以整天都待在房間裡,讓其它人幾乎忘了他的存在。
那時,他還只是個小學生啊……家族的複雜、大人世界的詭譎多變,又怎麼能讓他了解,很多事情不是他的錯?
何岱嵐花了許多時間陪伴這個侄子。他幾乎算是她帶大的。然而才長他九歲半的何岱嵐,自己都還是個大孩子,面對許多狀況,她也無力改變。
幾年前臨危受命要出馬競選,鬧哄哄地忙昏了頭。她當選了,開始議員的職業生涯,每天幫鄉親們解決大大小小的事情,與剛步入青春期的何孟聲,能相處的時間愈來愈少,愈來愈少。
這些年,他是怎麼過的呢?除了讀書,除了學校,他的生活還有些什麼?
每天回到家,除了中風行動不便、也喪失語言能力的爺爺之外,就是幫傭的歐巴桑。父母都不在身邊,面對的是偌大而空蕩的房子……
一陣輕敲車窗的聲響,把心頭酸澀感愈來愈重的何岱嵐驚得跳了起來。
“小姐,這裡不能停車。”
她轉頭便看到窗外立著修長而英挺的身影。依然是整潔到令人髮指的鐵灰色西裝和潔白得很刺眼的襯衫,一張俊臉似笑非笑,揚著眉,略彎腰看著車內的她。
“我有議會停車證,停哪裡都可以。”何岱嵐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又有心情開玩笑了,她指指擋風玻璃上面貼的標誌。
“請不要魚肉鄉民。”正在巡視校園,剛來到側門的項名海回敬她。他瀟灑做個手勢,請小姐下車。
其實何岱嵐有點汗顏。她只打算送何孟聲到校就回頭的,所以一身輕便運動服,簡直像是要去登山似的。與項名海一身簡直可以上臺領獎的整潔打扮大異其趣。不過她只遲疑幾秒,還是下了車。
他真的比她高好多,她只能仰頭看他。晨光中,他深刻的輪廓那麼好看,最重要的,是眉宇之間那股沉穩斯文之氣,讓人感受到他的堅毅與篤定。
就這樣看著他,何岱嵐深呼吸一口,覺得胸中那股煩悶之氣,好象在深深的吸吐之間,被排解了不少。
“何孟聲昨天幾點回到家?”項名海也看著她,沒有什麼特殊表情,只是深黑的眼眸裡,閃爍難解的光芒。“你有問他嗎?情況怎麼樣?”
“你掛了電話,他剛好進門。”那張帶著些許疲憊、明媚大眼睛底下還有淡淡黑影的臉蛋,浮現煩惱神色,她強自壓抑著:“我問了,他沒說什麼,不過我看得出來,你說得沒錯。他應該是……跟……嗯……同學,走得……很……很近吧。”
最後幾個字說得模糊不清,又愈說愈小聲,明顯地尷尬起來,項名海險些失笑。身為校方行政人員,他與家長們打交道的經驗不少,知道這時候要安撫一下:“學生之間交情比較好,這也不是不常見的事情。如果只是單純的玩到忘記時間,太晚回家,稍微提點注意一下應該就沒事了。我會分別找他們雙方來談一談的。”
“可是……”
想到那個明顯的吻痕,何岱嵐很想脫口而出“並沒有那麼單純”,不過還是忍下來了。她仰著臉,憂心忡忡地望著他。
此刻她不再是那個化妝明豔、裝扮搶眼,縱橫議場的年輕女議員。憂慮的大眼睛那麼逼切地看著他,素淨的臉蛋就巴掌大而已,讓項名海的心微微提了起來。
他清清喉嚨,有點不自然地轉開視線:“我瞭解狀況之後,會跟你聯絡。”
“好,這是我的手機號碼。到哪裡都找得到我。”何岱嵐迅速探身進車裡拿了張名片,在背後寫上一串號碼,遞給項名海。“請一定要跟我聯絡。”
“嗯。不過你的手機……可別忘記充電。”項名海看著手中的名片,低聲說。
何岱嵐先是有點訝異,後來想起他們過年期間在山區偶遇的經過,又敏銳察覺他唇際微微揚起的弧度……
她終於確定,他真的是在調侃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