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郎中“哎~”了一聲,笑眯眯擺桌端碗,饅頭陀螺一樣跟著飯菜的香味兒轉。
西邊還剩下最後一抹霞光,金紅的霞光與暗沉的暮色交錯,自天穹傾瀉而下,落在綠影婆娑的農家小院上,重疊出迷離的光影。
飯菜擺在院中的一棵李樹下,此時李樹花期已過,青果尚小,只碧綠的葉子頗惹人愛。一樹碧綠下襬著一張粗粗打磨的石桌,四周散落幾個齊頭截去的樹墩,蘭郎中將槐花餅、蘿蔔絲並拍黃瓜擺在石桌正中,又端了三碗熱氣騰騰的湯,便一迭聲兒地叫起襄荷與劉寄奴來,“娃娃們快來吃飯嘍~”
一邊叫著一遍用竹筷“叮叮咚咚”地敲擊碗沿兒,渾不在意這樣的舉止與街邊的叫花子何其相似。
劉寄奴正在蘭郎中的房間,好容易擦乾了頭髮,又將襄荷的舊衣套上。衣服有些短,褲腳處露出一截瘦骨伶仃的腳腕,他有些不自在,扯了又扯才稍稍將腳腕蓋住一些。整理乾淨走出堂屋時,正聽到蘭郎中的喊聲。
他下意識地望向了廚房。
正看見襄荷臉上帶著笑,甩著手上的水珠兒走出來,晶瑩的水珠兒撞到牆壁上,化作千萬片碎沫,被霞光映出無數斑斕色彩。
他腳步頓了頓,旋即移開視線,仍舊走向李樹下。
金黃的槐花餅,碧綠的拍黃瓜,赤紅的醃蘿蔔絲兒,以及熱氣騰騰的糜子薯幹湯,沒一樣稱得上精緻,俱是鄉人的的日常粗食,但此刻,那香味兒卻將他空了將近三個月的肚皮鬧騰地天翻地覆。可無論內裡如何,臉上卻不顯分毫,坐下後便挺直了背,雙手放在膝蓋上。
襄荷晚他一步坐下,因只三個人,不論怎麼坐,三個人都是互相挨著邊兒的,襄荷便是坐在了劉寄奴的右手邊。
一個小石桌團團坐著三個人,還有襄荷腳邊的小奶狗饅頭。饅頭見襄荷坐下,急的圍著她腿腳團團轉,又用粉嫩嫩的小鼻頭去蹭她腳面。襄荷見了好笑,只得起身,去廚房拿了個破陶罐放在饅頭面前,給它撥了些糜子薯幹湯,瞟了槐花餅一眼,終究沒有拿那白麵和雞蛋做的餅,只歉疚地拍了拍饅頭毛茸茸的腦袋。
好在饅頭並不挑食,整個小腦袋都埋進了陶罐,喝地呼嚕作響。
正待坐下,一個土黃色的毛團兒輕巧地蹦到石桌上,腦袋向前一探就要伸向裝著槐花餅的盤子。襄荷手疾眼快地一擋,抱住兩隻前爪給它擼到地上,又挑著眉毛嘻嘻笑道:“包子,平時都不見你,一做了好吃的倒來了,真是個饞貓兒。不過今兒沒你的,想都甭想!”
被擼到地上的土黃色毛團兒是隻醜醜的土貓,倒不是毛色多醜,雖然那毛色也絕不算漂亮,但它眼睛更醜,且醜地格外與眾不同。它的眼睛不似一般貓兒圓圓大大顯得十分乖巧溫潤,而是狹長且微微上挑,兩根秫秫杆子似地橫在臉上,若是人臉上長這麼一雙眼睛倒是漂亮,只是長在這貓臉上卻只讓人覺得凶氣十足,醜惡非常。
蘭郎中顯然也是熟悉這隻貓兒的,一見它眼睛都亮了,“哎喲,包子,還記不記得我啊?當初還是我把你撿回來的呢,幾個月不見你可不能忘了我!我在外面這幾個月可還想過你呢……你說你鎮日在山裡跑什麼啊,吃不吃得飽肚子另說,萬一落到什麼猛獸肚子裡,那可不就葬送了整個貓生麼?專心待在咱家逮逮耗子多好啊……”
襄荷不由斜了她爹一眼,見他說地興致勃勃,終究沒好意思拆穿——他們家窮的連耗子都不願光顧。
醜貓包子聽了襄荷的話,十分人性化地將那狹長眼睛向上一番,似是非常不屑的樣子。又聽到蘭郎中那一番嘮叨,乾脆半點反應也無,依舊驕矜非常地昂首挺胸,醜眼上翻。
襄荷見慣它這幅德行,也不理它,只又從廚房拿了只缺角的碗,同樣舀了些糜子薯幹湯,不過只撿稠的撈,不然這隻慣會拿喬裝樣兒的貓兒還不吃。
雖然對於吃不到槐花餅很不滿,但有的吃也不能浪費,包子鼻頭微微翕動,像是“哼”了一聲,才慢條斯理地低頭舔起來。
一番折騰後,襄荷終於能坐下來吃飯。
劉寄奴背脊挺得筆直,定定地看著眼前一切,也絕不動眼前飯菜,待襄荷終於坐定後才輕輕叫了聲:“蘭叔,襄荷妹妹。”
“哎~”,蘭郎中笑得見牙不見眼地應了。
襄荷拿筷子的手幾不可見地一抖,瞄了眼旁邊正襟危坐的小孩,不自覺也將沒骨頭蟲似的背挺直了一些,然後假笑道:“寄、寄奴哥哥……”後面“哥哥”兩字像是硬從喉嚨裡擠出來似的。
沒辦法,這種哥哥妹妹的稱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