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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部分

。同寮的日籍新生不願搭理趙成和,不到萬不得已從不和他說話,他們放不下指導民族的架子。總體上說,大學裡的日本人比較斯文,起碼不像軍警那般露骨,表面上還是挺客氣的。有一次趙成和低頭走路,忘記給迎面的教授鞠躬敬禮了,等他發現失禮為時已晚。教授喊住了他,問清了他的名字,恨恨地說:“如果你是日本學生,我肯定揍你!”日本人強調絕對服從,上級打下級天經地義,趙成和無話可說,但是教授揮揮手,放他走了。趙成和陷入了孤僻之中,極少有機會和中國人單獨接觸。有個國高時期的同學也在新京唸書,讀的是財務職員養成所,彼此看望了一回,見了面無話可說,四目相對搞得一點心情也沒有。趙成和的生活單調死了,週而復始地出操吃飯上課讀書睡覺,從宿舍到教室再到餐廳,一成不變的三角形,原先的滿足感漸漸沉澱成了苦悶,壓抑感越來越沉重,老是獨自想著心事,他甚至覺得語言這東西沒多大用處,缺少交流的日子實在乏味,也實在麻木。

第三十七章(4)

兩個月後的一個週日,突然有人來請他吃飯,說咱滿洲同胞聚聚,千萬給個面子啊。請客同學是冶金系的,家住新京,名字叫張文放。張文放的家在“大同大街”北頭的小巷裡,離火車站不太遠,是座青磚紅瓦的二層洋樓,樓下是潔淨的獨家宅院,一看便知家境不凡。站在張家的二樓向南眺望,大同大街兩側高樓密佈,關東司令部和關東軍憲兵隊大樓以及康德會館、海上大廈、滿業大廈、拓植大廈、新京特別公署、中央銀行、電信電話株式會社依次鋪排開來,時值正午逆光,高樓大廈的剪影巍峨錯落,顯得極為傲慢炫耀。如今的新京簡

直說是一處大工地,到處大興土木,建房修路。“大同大街”的西側新闢了“順天大街”,除了新皇宮以外,以“八大部”為主體的建築群大部告成,黃銅製做的避雷針指向蒼穹,飛垣拱脊是或綠或藍的琉璃瓦,都在不可一世地呈展“首都”的威儀,強烈地衝擊著人的視覺。轉過視線向北,可以看見火車站、滿鐵新京支社還有大和旅館等建築。張家小樓的東面則是破落不堪的衚衕,密密匝匝地排列了十幾戶人家,七高八低的煙筒口黑黝黝的指向了天空,瓦脊上的麻雀髒兮兮的,站成一排沒精打采地打盹,即使火車的轟鳴聲也不能驚動它們。這些人家的院子裡晾曬著長短衣裳,像萎靡不振的旗幟。目光翻越房脊,能看見參差連綿的屋頂和山牆的側影。平房區裡一點也不安靜,在沒有火車轟鳴的間歇裡,還會傳來吱啞的開門響動,隱隱約約的,什麼地方有人在打老婆罵孩子。

春天是苦日子,請客吃飯是件難事,即便是新京這樣的“首都”。張文放的家境富足,一桌子鹽水煮黃豆、素拌綠豆芽、辣白菜絲還有酸菜炒粉,絕對算得上豐盛了,更難得的是主人家居然還有酒。熱蓬蓬的酒水下肚,氣氛漸漸鬆弛下來,趙成和默默數了數,在座一共十七位“滿洲”學生。後來得知,張文放的父親是新京稅捐局局長,難怪如此闊綽。酒精融入血管,學生們不再拘束了,說笑的聲音大了,吵吵嚷嚷,竟然連划拳都有了,全無讀書人的文雅。趙成和臉頰滾燙緋紅,恐慌漸漸被蒸發了,他沉浸在一種與以往毫不相干的意境之中,他奇異地發現肉體的感覺越來越遲鈍了,而精神卻激奮得如爐火一般,不覺想起了國高宿舍裡燒紅了的爐蓋子。

張文放端著酒杯站起來,衝眾人微笑,許久酒桌上才平靜下來,他說:“各位學友,咱學校現在就咱這幾個人。”他意識到話裡有漏洞,糾正道:“就咱這些滿洲學友。”環視四周,又特意瞟了一眼緊閉的門窗,壓底聲音道:“和你們說點兒真心話吧,信著你們了,不然我就得去當思想犯。”

眾人皆愕然,目光齊齊地罩住他。張文放說:“咱,咱中國五千年的歷史,小日本才會說幾天人話?泱泱大國竟然叫鬼子給熊住了?!”

現場一片凜然,剩下的只是粗重的呼吸聲,遠處隱隱傳來了火車的汽笛聲。意味深長的陽光洞穿了玻璃窗,窗欞把光線切割成幾道傾斜的光柱,光柱裡有細微的灰塵旋轉翻動。張文放又像在自言自語,低下腦袋:“咱們哪能老當亡國奴呢?”他頓了一下,揚頭的瞬間目光如電,閃動著難以言表的堅毅,給趙成和留下了足以銘刻終身的記憶:“我提議,咱學友都做個約定:把書念好!誰也不興打退堂鼓,不行中途退學。家裡窮也好,別人欺負也好,咱大傢伙抱成一團,互相接濟接濟,千難萬難也要學業到手。國家早早晚晚用得著咱們!”

趙成和汗流浹背了。

①戲匣子:收音機。

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