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合時宜。她也知道自己很怪,不合群,像五個手指之外另生出的一個駢指。駢指是不受歡迎的,通常教人另眼相看,甚或要被人用手術刀給割掉。但她知道這無可改變,彷彿孃胎裡帶來的,倘若哪一天真的改變了,那麼她阮紅旗還是阮紅旗嗎?
現實的許多人事,她眼裡見不得,心裡擱不下,譬如李雪庸。對李雪庸,這個頗受小城人敬重的李校長,在她眼裡太像舞臺上表演“變臉”的那種角色,是很令她費解的,細細想來也是很教她害怕的。她怕的倒不是那個正常的李校長,而是戴了面具之後的李校長,那面具忽而莊嚴端正,忽而卑瑣醜陋,很像課本里說的那隻變色龍。可她覺得那個叫契訶夫的人只不過在編一個有趣的童話而已,誰知這樣的人真的就存在於生活之中,而且就在她身邊眼底。不錯,她眼中的李雪庸是會變的。這麼變一下,是威儀儼然、面對幾千師生鄭重發布校訓的李校長。再變,是會做舊體詩、善寫大字的風流雅士。再變,竟是個委瑣不堪的半大老頭子——追不來沈秋草也就罷了,居然可以不“求放心”,與那麼一個臃腫不堪的主管敲鐘的女校工攪在一起。他的高情雅緻哪裡去了?怎麼會對那樣一個女人發生興趣?阮紅旗曾認真端詳過那女人。四十五六的年紀,似乎也是講究衣著的,但看上總不大協調,多半是奔著二十左右小女孩的款式與色調,是那種街面上正流行的,一時是瘦透露,一時是長肥寬。那褶皺裡想必藏了許多青春夢想,那上面的點點裝飾是不肯放棄的已然漸行漸遠的浪漫年華,那貌似天真的稚拙裹挾的全是中年婦女的稔熟,稍加細心可察覺出油鹽醬醋燻蒸而成的煙火色。那衣衫後面高高凸起的前胸更不必說,眼見的是可怕的兩座小山。那顫巍巍的小山是會說話的,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埋藏著某種慾望,阮紅旗知道,那慾望不再有年少時的清純,往往都是低層面需求,最現實不過,裸露著一手錢一手貨的本相,與李雪庸舊體詩裡的情趣絕對相去甚遠,或者說不可同日而語。她不能想象這樣兩個人擁在一起會是個什麼情景,難道會產生一種所謂的不規則美嗎?她知道,她所無法想象的那種情景是實際存在的,教員們之間的嘁嘁喳喳不是空|穴來風。
對“這一個”李雪庸的評判,阮紅旗不願苟同某些教員的“變態論”,她寧願相信這一特定情境裡的李雪庸是另有因由的。那又是怎樣的一種因由,使李雪庸有了如此的扭曲呢?阮紅旗苦思之後,霍然想到了老爹的乾坤混沌湯,於是她主觀地認定那一定是乾坤混沌湯的威力所致。一個偶然的機會,她曾於校長室門上那扇小窗,親眼目睹了那樣一種令她驚訝的情景。校長室內,敲鐘女人的頭竭力地向後仰去,面部扭曲得極其誇張,前胸的兩座小山被剝離出來,完全裸露在外,升騰的慾望已將它們鼓脹得幾乎要爆炸,那一片白色的肌膚耀得阮紅旗眼睛生疼,而“變了臉”的李校長,將頭伏在那兩座小山上,正如嬰兒一樣做著荒唐而稚拙的事。一瞬間,阮紅旗的眼睛像被某種強光所刺痛,產生出恍惚的感覺。離開那個視窗好大一會兒她都無法正常思維,大腦長時間處於邏輯癱瘓狀態。此後的李雪庸在阮紅旗心目中就變成多維的了,橫看為嶺,側看為峰,再也無法回覆到從前那個博學多才、率性天真的李校長了。而她此後審視一些事情時,則少了些驚奇,多了些平靜,與生活也遊離得更遠。
阮紅旗的反叛也有例外。她看老爹時的眼光就很正常。她對老爹自小到大都是敬仰的,從不習慣去探究老爹的是非,即便偶爾想想,也是淺嘗輒止,不會上升到理性的高度去冷靜地審視,她更習慣於用讚賞的眼光去看自己的老爹,或者說,她不習慣去窺探老爹身上的另一面。乾坤混沌湯出現之後,她很不喜歡那琥珀色的黏稠物,但她欣賞老爹身上那份聰穎與自負,尤其是老爹的暖春閣故事,在她眼裡是蒙著一層童話色彩的,她曾孩子氣地追問榻榻米上那床單的具體圖案,仔細打探那些風塵女子所用拖鞋的樣式。直問得阮大可張口結舌,尷尬不已。媽過世之後,對老爹和沈秋草越來越密切的關係,她是認可的。她也漸漸地喜歡起沈秋草來,她感受到,這個憂鬱的女人綿軟的身上透著一股溫情,略顯淡漠的眼神後面蘊含一種灼人的熱力。她注意到,沈秋草親吻丟丟時是那麼用情,幾次都令她熱淚盈眶。一次,丟丟見電視裡有個孩子在吃奶,便纏著沈秋草,也嚷著要吃。沈秋草見阮大可不在,便解開衣襟哄丟丟吃,那情景喚起了阮紅旗沉睡已久的記憶,那種記憶教她想起童年和母愛。看著這個女人哺|乳的樣子,那一瞬間她心中某種空白被悄悄地填滿了,而這空白是自母親過世之後陡然出現的,並被她認定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