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坐下後,將張樹聲的遺折捧了出來,請張之洞代為轉奏朝廷。張之洞開啟前總督的遺折,認真地看著。前一段文字依舊是為自己辯護,只是語氣較往日低沉,遺折的最後,張樹聲以一個深受厚恩的三朝舊臣的身份,鄭重敦請朝廷變法自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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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諒山大捷(17)
“西人立國之本體,在育才於學堂,論政於議院,輪船大炮電線鐵路皆其用,中國遺其體而求其用,常不相及,縱令鐵艦成行,鐵路四達,猶不足恃也。宜採西人之體以引其用,則奠國家長久之業矣。”
張之洞雖不能完全贊同這個意見,但張樹聲臨死仍念念不忘國家的忠心卻強烈地震動了他。何況此刻戰火已經點燃,廝殺在即,借張樹聲的身後之事安撫淮軍,讓湘淮粵三軍精誠團結一致對外,乃眼下的頭等大事。張之洞站起來,誠懇地對張華奎說:“請大公子放心,本督將親自擬折為軒帥請恤。”
第二天,張之洞盡心盡力地為張樹聲擬了一道請恤折,以繼任者的身份,歷敘張樹聲在兩廣任上的政績,再一次為張樹聲洗刷這幾年來所受的指摘。又追敘張三十餘年來的戰功,請求朝廷將其任上的處分予以開除,生平事蹟交國史館立傳,並在原籍和立功省份建祠享祭,蔭子庇孫。又換上素服,帶著一班高階官員再次親臨祭奠,在張樹聲的靈前親自宣讀這道請恤折,請前總督在天之靈安息。張華奎和守靈的淮軍將士無不感激,鄭重表示:朝廷已發出對法宣戰的指令,淮軍將士聽從制臺調遣,同仇敵愾,堅守大清南大門。
料理完前總督的喪事後,張之洞全力以赴辦理另一件大事:籌餉。
眼下當務之急是要拿出一大批銀子來,這批銀子的主要用途:一是從洋人軍火商手裡買二十座克虜伯鋼炮及一萬顆炮彈,二為唐景崧新募的景字營及馮子材即將招募的子弟兵發放餉銀,三為湘淮粵三軍因備戰而必添的急用軍需和賞銀,這幾項款子加起來,將在百萬兩左右。
這可是一筆龐大的數字,要是在先前的山西,如同上天摘星攬月,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廣東富裕,或許可以四處騰挪擠壓,湊起這百萬銀子出來。他將巡撫倪文蔚、布政使龔易圖、按察使沈鎔經等人找來商量,孰料這幾位熟知錢糧底細的人聽後大為犯難。倪文蔚告訴張之洞,早在去年,便因海防吃重,經費不敷,張樹聲不得不奏請朝廷同意,向香港滙豐銀行借高息銀二百萬兩,去年八月提取一百萬,今年三月又因庫款緊絀提取一百萬,向滙豐銀行所借的二百萬銀子已全部提盡。
張之洞還不知有這件事,心裡也焦急起來,頓時有一種“空存抱負卻無法展布”之感。他想起二十年前胡林翼對他說過的一番話來。
那是在武昌撫臺衙門裡,身在安徽前方的湘軍首領曾國藩給胡林翼來了一封十萬火急的信。信上只寫了幾句話:請在十天內速籌八萬兩銀子,不然將人心潰散,無法維繫。胡林翼拿著這封信對侍立一旁的張之洞說:“現在正是春荒時節,湖北農人行乞啃樹皮度荒,道路上只見難民,沒有商人,厘卡收不到厘金,街市蕭條,也收不上稅,而四處要錢要糧的信函不斷前來,藩庫一洗再洗,幾乎掏空。我現在到哪裡去弄八萬兩銀子。但沒有餉銀,軍隊隨時都會譁變,又怎麼能指望他們打仗,這也是實情,真難辦呀!”
看著恩師滿臉憂愁一籌莫展的樣子,張之洞也覺得心頭茫然。他絞盡腦汁,想為恩師分憂:“奏請朝廷,讓戶部撥下銀兩呢?”
胡林翼搖搖頭說:“朝廷這些年來也是山窮水盡,走投無路了,才要各省自籌餉銀。向朝廷要銀是一句空話,再說,即使能給你一點銀子,十天之內也到不了安徽呀。”
“可不可以請江蘇、河南、山東就近接濟呢?”
“別省接濟?”胡林翼冷笑道,“誰會接濟你?別說他們也一樣地拿不出銀子,就是拿得出,他會拿銀子來讓你成事,讓你立功出風頭?也就是我胡林翼,才和曾滌生患難與共,急他之急,別的省巴不得你湘軍全軍覆沒,他在一旁看火色哩!”
張之洞聽了這話,心裡驚道:“這國家難道就是湘軍的,與他們無關?各省官吏原來都存這種心,怪不得長毛能得逞。”
“香濤呀,”胡林翼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對著他說,“讀書作文章畢竟是容易的事,治理天下,真正的硬功夫在於經濟二字。是否社稷之臣,就看這經濟二字做得如何。至於經濟中,理財又是頭一項,你今後要在這方面積累些實學。曉得理財,才可談事業。”
張之洞重重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