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
太學生不知從哪兒盡數湧上。
還未見人影,就聽得他們的悲憤哭聲,如此揪痛人心的齊聲而哭:“嵇先生——!呂先生——!”
“天理何在,嵇先生和呂先生何其無辜!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啊!”
“亂政司馬,竟然無視輿論,不肯放嵇先生與呂先生歸我太學,還要處以極刑,實在可恨!”
不知是誰喊了這麼一句。
四周圖靜了靜。然後更多的悲憤聲直衝而上。
突然間,前面突然湧現一股巨大的騷動。
柵欄圓頂。
一輛囚車緩緩行進。
囚車上站著兩個俊美絕世的男人。
兩人安然而立,風範卓然,穩若勁松。
陽光下的他,如此偉岸高大,那是令人無法抗拒的從容赴死,是望塵莫及的不息性情。
他們自得悠然地相視一笑,不時朝圍行哭泣的百姓頷首致意。
然後相互低語說著什麼。
呂安哈哈大笑,毫不顧忌形象,笑得開懷無比。
“與你交友一生,從未贏過你半次,現下終於扳回一局,嵇叔夜啊!你的一世盛名終於在臨死前被我給攻下了。”
嵇康似笑非笑,默默不語。
他慢條斯理地掃視了場中一樣,波瀾不驚地掃過我,然後卻在下一刻,淡靜的視線變得十分僵硬,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回望向我。
我靜靜地與他對視。
我們這最後一眼的對望,看成了凝視。
一眼千年。
此刻仍是如此撥動我的心絃。
嵇康出聲喚道停車,那卒衛猶豫了一下,應允了。
騷動有片刻的靜止。
嵇喜連忙上前,將備好的兩人的衣物遞上囚車。
在嵇康接過之前,呂安搶先一步挑挑揀揀,狀似苛刻的嘴臉道:“呂二爺我喜白色,我看著青色就給你吧。”
嵇康淡笑。
呂安連這等小事都如此細心。
他一直知道的,比起白色,青色其實更適合嵇康。
青白並立而站。
兩人瞳如墨玉,容似皎月。
陽光傾灑下來,照耀在兩個絕世男子的身上,形成淡淡的光暈。
如夢如幻。
向秀顫聲喚:“嵇大哥……”
然後清淚雙行潸然滑落。他舉琴上前。
嵇康展顏一笑,欣然接過。
113、第一百一十三卷 。。。
“就此別過吧。”
向秀狠狠地點頭,說不出一句話,深深地看他最後一眼後,清雅長袍,決然地消失在人群中。
他心裡定是極痛的。
想當年養生暢論,想當年徹夜談莊。
竹林其他眾賢,停在人群中,卻是那麼的鶴立雞群。
顯眼異常。
劉伶和阮咸舉杯朝他致敬。王戎眯著眼紅腫的眼,不發一語,幽深地看著嵇康。
阮籍立足一頓,大聲道:“今生未曾贏你的,來世必將討回。你等著罷!”
只有山濤立在身邊,默然無語。
山濤的雙鬢早已斑白,眉宇間蒼老頓現。
嵇康向他頷首,山濤猛然一震,然後堅定地回禮:“我明白了。我會的。”
聞言,嵇康露出釋懷的微笑。
自始至終,除了驚鴻一瞥,他沒有再正眼看我。
他不敢看我,也不能看。
而我卻也能明白,他方才是託付山濤照顧延祖。山濤因孤注一擲,有愧。所以必定會對延祖視如己出,這是嵇康萬分肯定的。
所以他才將我們的兒子託付于山濤。
悅悅的將來,有阮虞,有阮侃如慄一家,他甚是放心。唯一掛唸的,就是延祖……還有,也將命不久矣的我。
囚車緩慢地行進,猶如命運的齒輪,不停地轉動。
毫不停息。
一步一步,將我的丈夫載向死亡。
日上將竿頭。
已是午時首刻。
當我放眼望去時,毫不意外地看見了坐在監斬之位的沉桀。
真不錯……昨天如此,竟然還沒能殺了你們。
我冷漠地撇去一眼,無視他看見我時痛苦決然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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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第一百一十四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