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會呆住了,只是凝視著對方。昂熱拉說:“我已在站臺上站了幾個小時。我是九點開車離開戛納的,老怕來晚了。這天早晨我的舉止像個機械的木偶,不像一個人。當我後來看到你時,我根本動彈不得。我簡直相信我要癱瘓了。我知道,我不是這樣的。但我做不到我想做的事,也就是跑向你、擁抱你、吻你。我無法離開原地。我的嚮往和我的歡樂在最後的幾個小時裡變得如此巨大,當我終於看到你時,當我本來應該高興時,我反而無比傷心了。這是最奇怪的。對,我心情悲傷,非常嚴肅,親愛的。”
我同樣如此。我不能理解,今天還不能。但我也感到一種巨大的悲傷,在文提米格利亞那座外形可憎的邊境火車站的站臺上,太陽火辣辣的,我非常嚴肅。我連伸手打招呼都不能,昂熱拉也一動不動。
一個義大利行李員推著車過來了。我把我的兩隻箱子和我的旅行包放到車上。他說,他在出口處等我。他推著他的車子,我跟在他身後,像木頭人似的,冷冷地無所適從,跌跌絆絆。昂熱拉仍然不動。我沿著長長的火車往前。行李車消失在一架下行的貨梯旁。我繼續走啊走。我來到了昂熱拉身邊。她臉上的表情緊張而又剋制。站臺上只剩下了我們,闃靜無聲。我們四目相對。我又一次看到,在昂熱拉棕色的大眼裡我非常微小。我們不講話。我們默默地擁抱,用盡全力抱緊,擁抱了很長時間。昂熱拉抓起我的手,我們緩緩地沉默地走向通地下通道的臺階。過道在鐵軌下面,通向火車站大樓,裡面非常髒,有來蘇兒的臭味。我們繼續前行。現在,我們倆幾乎是目不轉睛地對望。我們仍然是沉默嚴肅。我們沿著另一道臺階上去,穿過一道欄杆和一個廳,來到站前廣場上,昂熱拉的車停在那裡,搬執行李的行李員也等在那兒。下午的這個時辰,烈日當空,大街上見不到人影,家家窗戶緊閉,木製窗欞或白或綠。
火車站對面有一家酒店,人行道上有幾張桌子,它們屬於一家咖啡館。一隻毛蓬蓬的狗貼著牆趴在那裡。這裡也是死一般的寂靜。昂熱拉坐到方向盤後面,為我開啟她旁邊的車門。那一刻我想到了死。我想,它比愛情更強大,它會找上每個人,結束一切,包括最偉大的愛情,我們對此必須忍受。當我上車時,我非常順從。我再沒去過文提米格利亞。
50
昂熱拉一如往常把車子開得很穩很平靜。我們來到義大利的海關,然後來到法國海關。官員們站在露天裡,他們也非常熱。他們穿著襯衫和褲子工作,他們的襯衫上汗斑點點。那些官員非常有禮貌,一切都進行得很快。無論是在義大利一邊還是在法國一邊,官員們都跟昂熱拉調情,但是,當他們看到昂熱拉沒有反應時,他們就悄悄地停止了。我們開上一條高速公路,昂熱拉在一個收費站停下來,交費。公路上的空氣似乎在沸騰。我脫去上裝,扔在後座上,解開領帶。我們還是沒有交談。昂熱拉開車很快,大約五分鐘後她踩剎車,把車開進一個停車場,停下來。接下來的瞬間我們相互擁抱接吻,那麼猛那麼使勁地摟著對方,甚至帶著絕望,好像一個人是另一個人在這世界上最後的保護和支撐似的,事實上也是如此。現在,我們終於能開Kou交談了。
“昂熱拉……”
“我親愛的,我真高興。”
“我也是。”
我們又狂吻。當我們講話時,我們相互在臉上、額上和眼睛上吻了無數次。我們長時間地吻對方的唇。
“你在我身邊,終於來了,羅伯特。我已經想過,我沒有你會失去理智。”
“咱們在一起。我現在就留在這兒。”
“噢,羅伯特,”她說,“在那個可怕的火車站上,當時我突然起了一種可怕的念頭。”
“什麼念頭?”我的雙手撫摸著她的臉。
“我……我想,只有一件事能分開咱們倆。這一件事會找上每一個人,也終有一天會找上我們。那時,咱們就被分開了。那時,一方就得孤獨地生活下去。我想過,如果我是這樣的話,我就追隨你而去,因為孤獨生活我再也不能夠了,沒有你再也不能夠了,沒有你的愛情再也不能夠了。”
原來她也想到了此事……
“不過現在,”她說,“它過去了。現在一切都美妙神奇。”她笑,“咱們在一起,羅伯特!咱們又在咱們的天堂裡了!”她這下變了個人。她曾經讓我覺得是那樣憂慮,而她現在是如此自由、如此開心、如此愉快。“你餓嗎?什麼也別講。當然你餓。我,我餓死了!我今天早上激動得連杯咖啡都沒喝。咱們先去吃飯,然後開車回家,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