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感情嗎?
是認為某一件事“不配”浪費自己的感情嗎?
前者是否定文學的功能,否定自己的作家身份,令人無話可說。後者是對世事改變了見解,幾乎是作家的共同經歷。其實“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何止作家!幾乎每個人都以為他曾經愛過不值得愛的人,或是崇拜過不該崇拜的英雄,或是對無義之友傾肝吐膽,或是……難道他在五十之年要把以前四十九年裡的抒情紀錄銷燬嗎?不必,但是有一個條件:他的文章是情溢於事的。
前面對情溢於事已有解釋,現在舉一個例項:今夜我獨自看星,身旁的空位留給了風。我已跟風結拜,跟星星和好。我曾因星星吻你而嫉而恨,而今我知星本無邪,我看滿天燦爛如讀你的遺愛。
你似風一樣地走了,卻又風一樣在左在右。每顆星都攝了你的影子。你的話仍刻在梧桐樹上。你踏過的枯葉至今生花。在小河的漩渦裡花瓣仍盤旋不去。只是夜把冷露給了我,日子不再像溫泉一樣。
我總是在風裡等你。在星下等你。在露中等你。一年五季隨你的眼波弄潮,相思成樹,連虯橫空,把密麻根鬚伸進我的神經。聽你指著星空笑牛郎,笑他不敢過河,笑他幾千年還不能進化造船。你不是織女,你不知道芭蕉的葉心要卷緊了往外抽,不知道荷葉一旦傾斜,水珠扮紛跌落,就再也不能重圓了。我們現代人的能力究竟比牛郎大了多少?送你遠行的那天,我就想到,噴射機不只載人重逢,也便於製造離別。
噴射機像雲一樣消失,雲卻是噴射機留下的巨大的影子。雲若九萬里鵬翼,掠過長空,塗抹大地,使湖泊山嶽森林變色,至大至有自信威力。但是它抹不掉夜的黑,抹不幹黑中的露。它抹不去你在我的透明的人生中留下的光線不能穿遇的盲點。你不是織女,而我竟成牛郎。
描 寫(1)
描寫,寫的是景
“景”不限風景,而是包括風景在內的種種“景象”。一山一水是景,一顰一笑也是;一春一秋是景,一生一死也是。寫景的方法用“描”。
從前的大姑娘都會“描花”,描花是繡花的預備工作。繡花先有底稿,各式各樣的底稿在閨閣之中輾轉複製,那時沒有影印機,她們的辦法是拿薄紙鋪在原稿上,以極細的筆畫把“花”的輪廓畫出來,她畫得很細心,很靈巧,對花鳥蟲魚的線條的美很敏感,這就是“描”。
從前愛字的人看見一張好字,看見名家書法,十分喜歡,光是這樣看看實在不夠,愛字的人拿很薄的紙鋪在原跡上,用毛筆,用很細的線條,把字的輪廓描下來,描出一個一個空心的字來。愛字的人就有了一個副本,這個副本叫“雙鉤”,雙鉤是“描”出來的。其他愛字的人看不見原跡,只看雙鉤,從雙鉤中去溫習他以前所見到的原跡,想像以後可能見到的原跡。
我們要好好地體會這個“描”字。現在輪到我們“描”出景象,供別人去溫習去想像。我們“描”,並不借重線條,而是使用語文。例如:晚涼天淨月華開漂漂亮亮,簡簡單單,乾乾淨淨,卻是讓你百看不厭,像雙鉤描出來的名家的字。院子裡的燈開啟了,枝枝葉葉的顏色深得發黑,那新放的曇花卻白得耀眼。近前細看,花瓣薄得出奇,瓣那麼大,只有一丁點兒連在蒂上,在夜晚溼涼的空氣裡暗暗顫抖,怪不得開了就謝,不能持久。正想著,已有一個花瓣悄然跌下來,被葉叢托住了。這一段文字很樸素很直接地描出一個輪廓來,簡直就是“描花”。
好的描寫可以使我們對久已熟悉的事物有新的感受。
好的描寫使我們對陌生的事物恍如親見親歷。
下面一段文字的作者,想對“表”加以描寫。他寫得好不好呢?請你給他打個分數。……這是一個扁平的小小的盒子,裡面裝著精巧的機件,發出滴滴的響聲。每響兩下,算是一秒。它計時的功能隔著一個玻璃罩子顯示出來,這一部位叫“表面”,由1到12環繞著十二個數目字,代表十二個小時。表面的中心有一根細軸,是三根細針——秒針、分針、時針——的樞紐,秒針走一圈,分針走一步;分針走一圈,時針走一步。時針走兩團是二十四個小時,代表地球繞日一週的時間,稱為一天。
“表”可以掛在胸前,可以裝在袋裡,也可以戴在手腕上。戴在腕上的表叫手錶,女人的手錶設計成手鐲的模樣,實用之外,也是漂亮的裝飾。老式的手錶,十二個數目字規規矩矩,清清楚楚,現在手錶太普及了,每個數字用一根發亮的短棒來代表,戴錶的人憑短棒的位置一望就知道幾點幾分。這樣,表面的美術設計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