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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女孩子身上。我確實很晚才有第一個女朋友,有一次老師在講評創作時說:“徐冰對農村的感情就是一種愛情,很好。”

我那時最有感覺的藝術家,是法國的米勒和中國的古元;都和農民有關。看他們的畫,就像對某種土特產上了癮一樣。古元木刻中的農民簡直就是收糧溝的老鄉,骨子裡透著中國人的感覺。我那時就對藝術中“不可企及”的部分抱有認命的態度。有一種東西是誰都沒有辦法的,就像郭蘭英的嗓音中,有那麼一種山西大姐的醋味,怎麼能學呢。而她成為一代大師,只是因為比別人多了這麼一點點。

這種對農村的“痴情”,也反映在我那時的木刻中。從第一次“木刻技法”課後,我刻了有一百多張掌心大小的木刻,我試圖把所見過的中外木刻刀法都試一遍。沒想到這些小品練習,成了我最早對藝術圈有影響的東西。這些小畫平易真摯,現在有時回去翻看,會被自己當時那種單純所感動(世事讓人變得不單純了,就搞現代藝術唄)。當時大家喜歡這些小畫,也許是因為經過“*”,太需要找回一點真實的情感。這些小畫與“傷痕美術”不同,它們不控訴,而是珍惜過去了的生活中留下的,那些平淡美好的東西。這些小畫給藝術圈的第一印象如此之深,致使後來不少人大惑不解,他怎麼會搞出《天書》來?一個本來很有希望的年輕人,誤入歧途,可惜了。

古元追隨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的文藝思想,我效仿古元,而“星星”的王克平已經在研究法國荒誕派的手法了,差哪兒去了。克平出手就相當高,把美院的人給震傻了。美院請他們幾位來座談。那時,他們是異數的,而我們是複數的;和大多數是一樣的。我和“我們”確實是相當愚昧的,但愚昧的經驗值得注意,這是所有中國內地人的共同經驗。多數人的經驗更具有普遍性和闡釋性,是必須面對的,否則我們就什麼都沒有了。書 包 網 txt小說上傳分享

徐冰:愚昧作為一種養料(9)

毛澤東的方法和文化,把整個民族帶進一個史無前例的試驗中,代價是巨大的。每個人都成為試驗的一個分子,這篇文字講的就是試驗中一個分子的故事。發生過的都發生了,我們被折磨後就跑得遠遠的,或回頭調侃一番,都於事無補。今天要做的事情是,在剩下的東西中,看看有多少是有用的。這有用的部分裹著一層讓人反感甚至憎惡的東西,但必須穿過這層“憎惡”,找到一點有價值的內容。這就像對待看上去庸俗的美國文化,身負崇高藝術理想的人,必須忍受這種惡俗,穿透它,才能摸到這個文化中有價值的部分。除個別先知先覺者外,我們這代人思維的來源與方法的核心,是那個年代的。從環境中,從父母和周圍的人在這個環境中待人接物的分寸中,從毛澤東的思想方法中,我們獲得了變異又不失精髓的、傳統智慧的方法,併成為我們的世界觀和性格的一部分。這東西深藏且頑固,以至於後來的任何理論都要讓它三分。八十年代,大量西方理論的湧入、討論、理解、吸收,對我來說,又只是一輪形式上的“在場”。思維中已被佔領的部分,很難再被別的什麼東西擠走。在紐約有人問我:

你來自這麼保守的國家,怎麼搞這麼前衛的東西?”(大部分時間他們弄不懂你思維的來路)我說:“你們是波伊斯(德國現代藝術家,提出“社會雕塑”概念,被認為是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歐洲前衛藝術最有影響力的人)教出來的,我是毛澤東教出來的。波比起毛,可是小巫見大巫了。”

在寫這篇文字時,我正在肯亞山實施我的《木?林?森》計劃。這個計劃,是一個將錢從富裕地區自動流到貧困地區;為種樹之用的、自迴圈系統的試驗。它的可能性根據在於:一、利用當今網路科技的拍賣、購物、轉賬、空中教學等系統的免費功能,達到最低成本消耗(請上);二、所有與此專案運轉有關的部分都獲得利益;三、地區之間的經濟落差(兩美元在紐約只是一張地鐵票,而在肯亞可種出十棵樹)。經過這個系統,孩子們畫的樹,將變為真的樹,生長在肯亞的土地上。這個專案最能說明我今天在做什麼,以及它們與我成長背景的關係。我的創作越來越不像標準的藝術,但我要求我的工作是有創造性的,想法是準確、結實的,對人的思維是有啟發的,再加上一條:對社會是有益的。我知道,在我的創作中,社會主義背景藝術家的基因,無法掩飾地總要暴露出來。隨著年齡增大,沒有精力再去掩飾屬於你的真實的部分。是你的就是你的,假使你不喜歡,也沒有辦法,是你不得不走的方向。

我坐在非常殖民風格的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