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青則選了另一副。
這一次,他選的是剛才他曾一掌震出一具腐屍的棺木。
反正,兩人不能一齊下地獄——地獄太窄了,黃泉路太擠了——他們一個一個下,也是一樣。
反正,黃泉路,路不遠。
到底,還是下地獄。
地獄裡,聽說有刀山、油鍋、炮烙、鋸宰,這兒有沒有?
無情卻先看見了牛頭馬臉。
路的確很窄,又擠又溼,而且黴腐惡毒,不住撲鼻而來,凝聚在坑道間。
雨道交錯複雜,走一條雨道,不到三十尺之遙,左右至少經過十二三處轉角,轉角後,又有相同的雨道,在不算長的一條雨道里,又至少有十四五處分岔。雨道寬度都大致相近,連顏色,氣味,凹凸不平和溼度都幾乎一樣。
顏色是黃。
黃泥凝土。
氣味是黴。
黴得彷彿令人身上馬上長苔。
一路雖然顛簸,但依然窄可容車(至少是木輪手推車)行走,大概,是閃為挖這些坑洞時,是為了開礦“採石,所以,再狹厭也必須能容納及推動木頭車行走方可。
無情現在就是推著車走。
所以,他平時一向小心保護白皙秀氣的雙手十指,而今已沾滿了泥汙。
一路都有些豆大的油燈,至少,每逢轉角處部必定點上一盞。
情勢已非常明顯:
這兒有人管理
——只有人,才需要光。
鬼不需要。
——鬼喜歡黑暗。
鬼魅向與黑暗同存。
所以無情格外留神。
——有人,才要特別提防
比起來,鬼,也許反而不那麼可怕。
無情一路推車緩走,留意一切值得留意之事。
他發現:
燈油是半滿的。
甬道有風口,油燈晃閃不已。
有風口就是有出路。
牆是溼涯的,滲昔黃水,泥層後就是堅硬的岩石。
他再走了一會,就發現牆上嵌著頭。
聶青並沒有說謊:
主要是動物的頭。
尤其是牛的頭、馬的臉。
甚至還有豬頭。
豬頭染著黃泥,一頭金髮似的,眯著眼睛嘟著嘴,在笑世間萬物似的。
但只有頭。
頭給嵌在牆上,大部分封著泥濘。
卻沒有身子。
然後無情便發現了人頭:
臉容全在扭曲。抽搐,臉肌發扭。痙攣,彷彿在死前的一刻,受到了極大的震怖與驚恐,而且還死得十分哀憤與痛苦。
他們大部分的腦髓以及血肉,已被吸食殆盡,甚至可以想像在吸噬的時候,這些人依然清醒著。
燈光昏昧。
搖搖欲滅。
雨道猶如地獄的路,木輪輾過地面,回聲軋軋,這邊蕩了開去,這邊又傳了回來,相互迴環,互相迴旋著。
無情看久了,不但噁心,而且也有點暈暈然的。
這次一下地獄,就發現行動失當。
而且失策。
因為他和聶青並沒有像預期的聚合在一起。
甚至,現在聶青已不知道掉落到第幾層煉獄去。
這鬼域目前只剩下他一個人。
以及他的輪椅。
還有頭:
牛頭。
馬首。
——以及在痛苦掙扎與煎熬中死去的人的首級。
他不知道礦層有多深逢,但卻在聞風辨位:有風的地方,就是有出口,他且向出路走去。
粘輔粘轍他的木輪椅輾過凹凸不平的黃泥路,彷彿腳不沾地但做然獨行於地府之中。
就在這時,他忽然扳住了轉動中的輪子,彷彿為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整個人也都怔住了。
無情這時正好走到雨道的彎角,彎角的盡頭是向左方轉,又是一條大同小異的甬道。
眼前,仍是黃土路,沒什麼異樣。
異樣的只是路上伏著一個人。
一個龐然大物。
這個人,頭埋向地,全身用崩帶裹著,血跡自裹傷布滲透出來,發出強烈的腐臭。
看來,已死去多時。
無情看到了這個首級還沒給砍下來的人,卻是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