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燈光逐漸黯淡,房裡也變為淒涼,耳邊彷彿起了一陣輕微的鐘鳴聲。她的眼睛有點花了。她慢吞吞地說下去:“鬼神之說,是不可不信的。蕙兒又是個明白人,她不會不想到我們。你看,她的話多明白!”芸覺得周老太太似乎要笑了,但是她的衰老的臉頰上現出的並不是笑容,卻是泣顏。
“我們哪天也請大爺到這兒來試試看。我有好多話要問蕙兒!”陳氏抽咽地說,她剛剛取下手帕,淚珠又積滿她的眼眶了。
“應該叫蕙兒的父親也來看看,讓他也曉得他是不是對得起蕙兒!”周老太太氣得顫巍巍地說。
“這也沒有用。媽要跟他講理是講不通的。枚兒的事情又是這樣。便硬要接一個有脾氣的媳婦進來。我就沒有見過這樣的書呆子!”陳氏咬牙切齒地插嘴道。
周老太太絕望地搖搖頭擺擺手說:“大少奶,你不要再提這件事情。這是定數,是逃不開的。什麼都有定數。蕙兒說過:‘前途渺茫,早救自己。’大家應該先救自己。”
芸不能夠再聽下去,便站起來,找著一個託辭走出了周老太太的房間。她打算回到自己的房裡去,剛走下石階正要轉講過道,忽然聽見她的堂弟枚少爺在喚她:“二姐,”便站住,等著枚走過來。他似乎已經在天井裡走了好些時候了。
“枚弟,你還沒有睡?”芸詫異地問道。
“我到你屋裡坐坐好嗎??枚膽怯地問道。
芸聽見這句話,覺得奇怪,枚平日很少到她的房裡去過。不過她也溫和地應允了他,把他帶進她的房間。
芸的房間並不十分大,不過很清潔。一盞清油燈放在那張臨窗的烏木書桌上,左邊案頭堆了一疊書,中間放著小花瓶、筆筒、硯臺、水盂等等東西,此外還有一個檀香盒子。一張架子床放在靠裡的右邊角落,斜對著房門。靠房門這面的牆壁安了一張精緻的小方桌和兩把椅子。方桌上有一個大花瓶和一些小擺設,靠裡即是正和書桌相對的牆邊,有一個半新式的連二櫃,上面放了鏡奩等物,壁上懸著蕙的一張放大的半身照片。
枚少爺好些時候沒有到過這個房間,現在覺得房裡一切都變得十分新鮮了。他一進屋便聞到一陣香氣,他在方桌上的大花瓶裡看見一束晚香玉,向著芸讚了一句:“二姐,你屋裡倒很香。”他站在方桌旁邊。
“你坐下罷,我搬到這兒以後你就難得來過,”芸溫和地對枚少爺說。
枚答應一聲“是”,就在方桌旁邊一把椅子上坐下來。
芸側著身子站在書桌前,臉向著枚,右手輕輕地按著桌面。她順口說了一句:“你近來身體好得多了。”她注意到近來他的氣色比從前好了一點“是的,”枚還是淡淡地答應一聲,接著他又說:“我自己也覺得好了一點。”
那就好了,以後你更要小心將息。你也該活動活動。你看高家的表弟們身體都很好,”芸親切地說,便走到離床頭不遠的藤椅上坐下了。
“二姐說得是,”枚恭順地答道。
“今天大伯伯給你講過書嗎?”芸看見枚不大說話,便找話來問他。
“是的,剛剛講完一會兒,”枚少爺平板地答道。
“大伯伯對你倒還好,親自給你講書,”芸說這句話帶了一點不平的口氣,她又想到了蕙。“為什麼對姐姐卻又那樣?”那不能不不這樣想。
“是的,”枚溫順地答道。芸不作聲了。枚忽然微微地皺起眉頭,苦悶地說:“書裡總是那樣的話。”
“什麼話?”芸驚訝地問,她沒有聽懂枚的意思。
“就是那部《禮記》,我越讀越害怕。我真有點不敢做人。拘束得那麼緊,動一步就是錯,”枚偏起頭訴苦道,好象要哭出來似的。
從枚的嘴裡吐出這樣的話,這是太不尋常了。他原是一個那麼順從的人!芸驚愕地望著他,他無力地坐在她的對面,頭向前俯,顯得背有點駝。他不象一個年輕人,卻彷彿是一具垂死的老朽。
“你怎麼說這種話?你有什麼事情?”芸低聲驚呼道。
枚埋著頭默默地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望著芸說:“我有點寂寞。我看那種,實在看不進去。”他的心似乎平靜了一點,聲音又帶著那種無力的求助的調子。
芸憐憫地望著他,柔聲安慰道:“你忍耐一下。下個月新娘子就要上門了。你一定不會再覺得寂寞。”
“是的,”枚少爺順從地應道,他聽到人談起他的新娘,似乎有點不好意思。但是過了片刻,他遲疑地說:“這件事情我又有點擔心。我想起姐姐的親事。那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