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刻薄尖酸的俏皮話也給堵住了。什麼:段總康復得好快呀!或者:段總帶病堅持賭博哪?都用一張地契給堵了回去。這塊地皮的價值比你梅曉鷗一生見過的錢的總和還多。
〃押在你這裡吧。省得你不放心。〃段說。
曉鷗看他拉出旅行箱的拖拉桿。她還有什麼話可說?山東好漢從來不讓對手主動。他們面談的西餐館在購物區裡,橫流的物慾裹挾著人們歡天喜地地湧動。段凱文穿行其中,人們不由自主地為他讓道。這個欠了老媽閣一億多的男人,仍是霸主氣勢。
律師的email是段凱文離開媽閣的第三天到達的:〃段凱文突然失蹤!〃他家裡人和公司的人都不知道他的去向。從時間上判斷,他離開媽閣後沒有回北京,直接飛到某個藏身之地去了。在幾個董事會成員主持下,財務科開始徹底清查賬目,發現段用各種名義從公司挪用錢款已有三年。目前公司的虧欠遠大於公司的總價值。所以段董事長剩給董事們的就只有債務。
餘家英發現自己的家也被抵押出去,借了一筆款子。沒人知道段凱文抵押貸款的用途是什麼,只有梅曉鷗清清楚楚。從貸款的時間上判斷,那筆錢被用去還他頭一次欠曉鷗的賭債。那筆準時到賬的還款開啟了他之後向她借籌碼的大門,通向現在的持續欠債,通向他的去向不明。餘家英帶著兒子搬進了一套兩居室公寓。公寓是三個月之前段以餘家英弟弟的名字買下的。那是他在為失蹤之旅鋪路。到底是個負責任的丈夫,讓老婆孩子最終還是頭上有瓦,腳下有地。
他給予曉鷗的厚待是天大的例外。已經是個輸光的輸者,在訣別家庭和社會之前把那麼一大片土地留在身後,給她曉鷗。她想起他們最後一次面談時他的每一句話,他說的不多,因此她都記住了。他問起她的兒子,還問起她的母親。說了一句話現在她才聽出底蘊:〃你從來沒把你的故事講完。不知哪天再聽你接著講。〃
她回憶他拉著旅行箱穿過沒頭蒼蠅一樣忙亂而快樂的人群,那麼目的明確,那麼莊重穩健,果真是個走向不歸途的身影。
新年前來了個賭客團。一共七個人,燕郊某鄉的各種領導。聽說那一帶的田野荒蕪好幾年,最近出租給了北京某文化公司建影視基地,他們手中便有了賭資。曉鷗把他們託給阿專,向他們道了〃玩痛快〃的祝願,搭飛機飛到海口。
這是熱帶雨季,屬於段的荒地上出現許多水窪,兩三個月之後的蚊蚋產房。雨季使這塊荒地更荒了。曉鷗剛向荒地進發十幾米,一個讓雨衣捂得嚴嚴實實的身影出現在她左前方,問她跑進他們公司的地界要幹什麼。曉鷗這才發現左邊搭起了一個塑膠棚,這人來自棚內。曉鷗問他們公司是哪家公司。法院僱的保安公司。人已經來到她面前,揮著手裡一根兩尺長的粗木棒把她往外趕。雷把電線杆劈倒了,斷電線都在草叢裡,讓電打死誰負責?原來是為了她好。這麼兇惡地替他人著想的年輕保安一嘴四川口音。十幾年前海南省漸漸成了個小中國,集聚了五湖四海的中國人。
〃法院僱保安公司來保護這塊地皮?〃
〃啊。〃
〃這塊地皮跟法院有什麼關係?〃
〃我咋曉得!快走吧,一會兒還要下暴雨!〃
〃原來這裡插了塊牌子,是賣地皮的廣告……〃
〃你是買地的?〃
〃我買不起地,就是想找那廣告上的電話。〃
〃不曉得什麼廣告牌牌兒。法院叫我們來的時候就沒看見什麼廣告。〃
〃法院為什麼叫你們來?〃
曉鷗想,她換個方式提問,也許他能動點腦筋,給個沾點邊的回答。
〃十七八個人來過,對著它(他用拇指指身後的荒地)指手畫腳,都說它上面有一塊是他的。〃
這個回答乍聽還是不沾邊,但曉鷗在幾秒鐘的思考之後便全明白了。保安小夥子答覆完了,一片冰冷的巨大雨點就砸了下來。每個雨滴都給曉鷗的頭頂冰冷的一擊。西邊的天開始滾雷,那種又低又悶的雷,更接近巨獸在猛撲之前喉管裡冒出的低嘯,呼嚕嚕嚕,曉鷗的徹悟是跟著低嘯的雷來的。
那張地契已沒什麼用處。段凱文到處借貸,他最大的債主已經動用法律把這塊荒地保了權。十七八個債主將瓜分這塊地皮。媽閣的疊碼仔對這種情形不陌生:法院出面拍賣欠債人的不動產,以償還鉅額賭債。曉鷗找到了即將主持拍賣的法官。可惜太遲了,小姐,那十八位債主十個月前就登記過了。
十個月前,正是段凱文帶全家到三亞度假的那個春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