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是個三十來歲的年輕男子,身量頎長,面容清俊,談吐文雅,身上穿著明黃色的長袍,腰間繫著鑲玉石的腰帶,腳上穿著龍紋朝靴,端得是氣度非凡。
“回太子的話,這裡是九華書院的學堂,專門用來給學生們上課的地方,”陸離恭敬的引著那男子順著甬道往裡走,一邊走一邊解說:“隔壁院子是膳堂,後頭則是花圃和稼園……”
那男子,也就是大周朝的皇太子陳稷,頗有興致的跟著陸離遊覽,看到什麼稀奇的物件,就會忍不住問上幾句。
陸離則一一解答,並且將自己的辦學理念和教學方法,簡單的說了一些。
“……唔,君子六藝?”陳稷思忖片刻,讚許的點頭,“你這個想法不錯,我大周朝的男兒,要的就是文武兼修,上馬能彎弓打仗,下馬能詠詩作文章。”
別看陳稷長得文質彬彬,但也是個上過戰場的狠人。當年今上靖難,陳稷一個人留守燕京,在沒有外援的情況下,硬是抵擋住了永昌帝的大軍圍困。
在今上的心目中,陳稷這個太子是非常稱職的,即便現在三王爺蹦躂得很歡,但與太子相比,他還差得遠呢。
不過,有三王爺這樣一個不安分的弟弟,太子也不是不忌憚的。
兩人拂柳穿花,繞過花園,來到一片幽靜的水榭,跟隨太子出行的小內侍們極有眼色的退到了一邊。
陳稷坐在水榭邊的亭子裡。倚欄望向水面,池水很清,可以清楚的看到魚兒游來游去。岸邊垂柳依依、鮮花爭豔,微風拂過,花葉飄落在水面上,引得魚兒們圍攏過來爭搶。
“原上,你看這些魚兒,為了些虛空的花葉便爭搶不休,倘或是魚食,它們還不爭破頭?”陳稷忽的開口。幽幽的說道。
陸離垂首站立一旁。聽了太子的話,淡淡的回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再多的話,他卻不肯說了。
陳稷笑了,沒有就這個話題再說下去。而是話頭一轉。道:“最近三弟很是活躍。在仕林間頗有些名聲,什麼禮賢下士……呵,許多人直呼他為‘三賢王’呢。”
陸離挑了挑眉。他知道,太子此次來九華書院,並不是真心來遊覽,而是有話要跟他說。早些年他遊歷北地的時候,曾經與太子有些交情,靖難的時候,也曾幫太子做過一些事。今上的幾個皇子中,陸離與太子的關係最密切。
而且太子也確實是個有能為的人,於公於私,陸離都希望太子能正位。再者,他與太子關係好,落在旁人眼中,已經是實打實的太子黨了,只有太子的地位穩固,他陸離的日子才能更好。
想了想,陸離沒有直接評論‘三賢王’,而是忽的說起了自家:“微臣家裡的糟心事兒,太子或許聽說了吧。”
陳稷點點頭,自除夕那日起,定國公府的新鮮事就一樁接著一樁,坊間各種流言更是滿天飛,就算太子無心打聽,也總能聽到有人議論。再加上他是太子,如今又有競爭者,情報工作自是不能鬆懈,所以,對於陸家的一些事,太子絕對比坊間閒人知道得更加詳細。
想到某些事,陳稷不禁露出憐憫的神色:攤上那樣一大家子‘親人’,陸離也真是夠倒黴的。
接收到太子可憐的目光,陸離苦笑了下,然後道:“我父親身子不太好,連帶著人也變得‘多愁善感’。我兄長一心想上進,自己走關係謀了個官職,父親聽說後很是不高興,直說兄長‘翅膀長硬了’、‘眼裡沒有長輩’等語……”
陸離絮絮叨叨說著家裡的破事兒,太子起初有些心不在焉,但聽著聽著,他似是想到了什麼,直直的看向陸離。
陸離沒有閃躲,靜靜的回視回去,嘴裡說著:“父親不是不想兄長有長進,只是不喜兄長自作主張,讓原就老邁的父親有種‘失控’的感覺。再者,兄長表現得太‘上進’了,步步緊逼,父親定然會覺得不安,我們陸家雖然式微,但好歹有個爵位。”
陸離迎著太子的目光,淺笑道:“之前,我兄長是家中最受重視的人,父親也將他當繼承人一樣悉心栽培。可現在呢,父親有什麼事都不想跟兄長商量。反倒是我,平日裡只想著開書院,不關心仕途,不在意爵位,父親對我卻越來越好了。”
雖然陸離並不稀罕陸延德的‘父愛’,但有人關心,總好過被人漠視、冷待吧。
陳稷沉默良久,陸離的意思,再清楚不過。做老子的雖然希望兒子上進,可兒子如果太出色,出色到威脅老子的地位,老子也會忌憚、繼而打壓。
一家一戶尚且如此,更不用說一個國家、整個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