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蘺狠狠嚥了口唾沫,摸了摸腰間僅剩的十個銅板兒,驀然從行進中的車上跳下來,身後傳來君葳蕤一聲驚呼。
積雪在腳下又軟又綿,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陽光落在雪上,那雪有絲絲縷縷融化的跡象,一路風霜奔波,江蘺腳上的那一雙黑緞面厚底靴子早破爛不堪,雪水浸溼了靴面,將裡裡外外泡了個溼透。
江蘺倒是沒有在意這些,即便在意,他那僅剩的十個銅板兒,也不夠買一雙新的靴子,他按了按飢腸轆轆的肚子,徑直衝熱騰騰的包子鋪走過去,買了兩個薄皮春繭包子。
此時,車隊已然走遠,江蘺踩著碎冰,身形極快的追了上去,翻身上車後,手上的包子仍冒著熱氣。
他將包子放在落葵鼻下,晃了晃,含笑道:“誒,熱乎的,起來吃一點。”
落葵微微睜開眼,只看了一眼,便搖了搖頭,幾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君葳蕤輕聲道:“水姑娘累得不輕,怕是吃不下的,李公子,我正好餓了,給我一個罷。”
江蘺怔了怔,還是遲疑著將手中的包子遞給君葳蕤,眸底漾出肉疼之色,旋即將僅剩的一隻包子,掰下指甲蓋大小的一塊,心疼道:“吃一點罷,不然還沒找到黃芩,你就先餓死了。”
落葵微闔雙眸,身上輕飄飄的全無力氣,她心知若這般不吃不喝,再加上往後的疾馳顛簸,只怕是活不到見著黃芩了,遂輕輕點了下頭,伸出手去。
江蘺卻避開了她的手,一點點掰下包子,塞入落葵口中,就這般輕聲哄著,吃一口包子,飲一口熱水,她最終吞下大半個包子。見她實在不願再多吃一口了,他才將剩餘的一口包子塞進口中,拍了拍手,笑道:“這包子真香。”
落葵瞧著他欣喜的神情,驀然就紅了眼圈兒,在心底唏噓不已,這一路上的風刀霜劍,硬生生將個世家公子逼成了如此落魄模樣。
江蘺瞧出了落葵眼圈兒微紅,忙拉住她的手,嬉笑了一句:“瞧你,不就是口包子麼,等我拿了銀子,想吃甚麼都有。”
落葵微微點了下頭,唇邊微動,發出極輕微的聲音,那聲音唯有江蘺聽得見,那唇語也唯有他能看得懂,她道:“江蘺,他日,若你我不得不為敵,我,與蘇凌泉,見你即退,絕不相逼。”
漸漸明亮的陽光斜入車內,漾起一線一線細若遊絲的輕塵,迷離的就像光陰飛逝,世事流轉。
江蘺的心中像是斷了一根弦兒,只覺耳畔嗡鳴一聲,這些日子的朝夕相處,生死與共,他竟全然忘了自己與落葵身份間的雲泥之別,敵對是遲早之事,心中竟生出不該有的妄念,如此也好,早早的將這妄念扼殺,他默默點了下頭,用同樣的唇語回道:“都依你。”
君葳蕤拿著包子的手微微顫抖,她雖沒有聽到二人在說些甚麼,但顯然二人間的默契是她所不能及的,她拿著那包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尷尬的直想將此物扔出窗外。
直到那包子沒了熱氣,冰涼的無法下嚥,她才回過神來,反手遞給了江蘺,聲音平靜
,卻又像是在賭氣:“你吃罷。”
江蘺微怔,原想問一句為何,但想了想,此話問出來也是自找沒趣,便只接過包子,飛快的吃了個乾淨。
君葳蕤撇過頭去,翹著手掀開車簾一角,眸光倔強的望向車外,呵出的熱氣打著旋兒飛出窗外,在外頭凝成淡淡的白霜,久久不散,就像她的心,雖有些冷,但卻從不肯輕易服輸。
揚州城中有四橫八縱十二條主街,四橫乃是東西走向的四條寬闊街巷,可容四輛三駟馬車並行,街面上商鋪林立,而八縱則是南北走向的八條街巷,比四橫略窄,俱是民居,門前的石獅子一個比一個巍峨闊氣。
這十二條主街排列嚴整如同棋盤,而愈靠近城區正中,達官顯貴愈多,至於其餘陋巷小街和漕運水渠則密密麻麻,如同蛛網,與這十二條主街一同勾勒出了揚州城的繁華與慘淡。
君府雖也是揚州城中赫赫有名的大戶人家,歷代行醫問藥積德行善,在江湖上也廣有賢名,但到底是出身商賈,宅子便只能屈居於八縱其二的二聖街上,緊鄰城區達官顯貴雲集的一心街,但佔據了二聖街上最好最大的一塊地皮。
冬日裡的君府外院格外疏朗,高大挺拔的梧桐雖是枝葉乾枯,無一絲綠意,但臨水的幾株蒼勁老梅花意正盛,深褐色的枝幹詭譎盤旋,素白的花盞綴在上頭,似點點瑩白飛雪,寒風穿過枝丫,冷冽的幽香迎風不絕。
這外院裡,最顯眼的去處便是岐黃堂,此堂極為寬敞,位於外院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