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宮城之中最高的龍翔殿方向觸地三叩。解開頭冠,墨髮如瀑,寒光閃過,青絲飛散,“佛祖在上,弟子今日割發辭親,惟願三寶,慈悲攝受,精進唸佛,發願往生,成就佛道!”咣噹一聲,長刀脫手,引來抽吸聲一片,此時的禁軍已是噤若寒蟬。
“今日之後,世間再無九皇子項亦泓,唯有僧人了塵!”話音剛落,他便徑直朝宮門外走去,所經之處兵士退避三舍,無人敢攔。
“國師,國師救我,救我!”悠悠醒轉的皇后已神智不清,幾近癲狂,她尖叫著,哭喊著,唯有明覺方丈誦經的聲音才能讓她安寧。
聽到哭喊聲,他離去的腳步頓住,嘴角浮起一抹殘忍的笑意。比死更可怕的,便是生生活在如影隨形的恐懼中,永無解脫,直至生念被一點一滴消磨殆盡。
“既然佛祖不應這現世之報,那便我來應!”佛的外表下,是嗜殺的魔。
瀕死之時腦中千迴百轉,前事種種躍上心頭,失去至親的痛苦,刻骨的恨意。諷刺,天大的諷刺,世人無從知曉佛誕王皈依三寶,不過是為化解仇怨,消弭戾氣,連自己都渡不了,何來渡人?!可笑,可笑,哈哈哈……了塵在虛空中放聲狂笑,可是他不甘,好不甘!就在他頭痛欲裂,身體中蘊藏的巨大能量噴薄欲出之時,一股渾厚的內息宛如甘泉,澆滅他體內的洶湧,將他五感帶回。
女子左胸妖冶的花朵映入眼簾,還來不及看清她的面容,便只剩下一抹背影。飛雪連天的玉狼山巔,冰肌玉膚一覽無餘,滿頭青絲隨意披灑,胴體若隱若現。兇殘嗜血的雪狼在她面前乖順如犬,甘為坐騎,她靈動的身姿,宛若精靈。如若不是她注入自己體內的真氣,和她施救時溫暖的觸感,了塵真以為這是一個夢,一個死而復生之人瘋狂的臆想。
了塵沒有多想,掙扎著追上那女子,卻被無垠的雪原引入歧途。兜兜轉轉,終於在一汪碧潭中發現她的身影。抓住她!他被這念頭驅使著跳入潭中。
她的身體出奇地溫暖,了塵本就傷重,寒氣入體,極其虛弱,幾乎是本能地靠近熱源將她摟在懷中。之後的事,朝著不可思議的方向發展。
讓他吃驚的是,她居然能叫出自己的法號,從她瞭然的目光中,他意識到她是知道自己過往的。七年的時間足夠人們淡忘自己曾經的身份。
他從許多女子眼中看到過愛戀和痴迷,但當她們知道自己的身份後,立時便會擺出卑微如塵的姿態,沒有一個女子敢如她這般放肆張狂。她明明知道,卻依舊如此,依舊隨心隨性。無視神明,無視禮法,無視戒律,只將自己當做了一個男人,僅此而已。
她的香還留在唇齒間,感受到她的欲和求。用她的欲求換取雪狼,免掉一場無妄的殺戮,即可在最短的時日內將狼血取到。何樂而不為?
太子初登大寶,根基未穩,暫不會有所行動。滅佛毀寺只是個開始,他要的,是自己這個現世佛陀從大楚徹底消失!只有了塵心中清楚,明覺方丈的生死對於他而言意味著什麼。明覺不僅僅是授業恩師那麼簡單,多年來他盡心守護,若不是他,自己未及出生便早已胎死腹中。雖然如若太子成為新皇步步緊逼,又無明覺方丈從中化解,恐怕皇宮大內會如那日一般,再度成為修羅場。
她可以從自己的三言兩語間讀到如此之多的訊息,這令了塵十分訝異。她的樣子,久居雪原不染塵世,言行更是放蕩不羈不似楚人。不過,讓了塵心緒起伏的真正原因卻是,他自恃有一雙慧眼可以直抵人心,而這一次卻沒能將她看透。
他先入為主,從一開始便被她的表象引入歧路,以為她為自己色相所迷。其實真是錯得離譜,此舉不僅輕賤了她,更是將自己墮於靠自薦席枕已達目的的不堪境地。不過,這些了塵都不慎在意,只要明覺方丈性命得保,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見了塵自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半晌無言,忘憂感到無趣,“和尚,煩你轉告那幫人——”
了塵突然開口:“你,很美。”這一次,他的目光沒有再視忘憂為無物,而是眼對眼的真誠。
這回輪到忘憂舌頭打結,而且了塵沒有用施主稱呼自己。忘憂玩弄著頭髮,輕笑:“呵,被美人稱讚,真是倍感壓力。”轉眼,臉色變冷:“和尚,拍馬屁是沒有用的。”
“你,很聰明。”了塵又道,這一回,忘憂沒有立時回答,她倒想看看這和尚有何打算。
了塵眼眸低垂,瞥了一眼尋著足跡而來的人馬,露出一抹笑意,俯身到忘憂耳畔細語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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