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那幾年也許因為換了個環境,我們又還是漸漸恢復了交情。他依然很擁護我,我看得出來。那是完全真心的。呆了幾年後我們回到京師,也沒有什麼隔閡。真正開始發生變化的是二十多年前,他以大將軍身份再次隨我出征那次。
“其實從竇詢進府之後我就察覺他不大與我往來了。也許是竇詢使他回想起了當年的事情,去到東海之後也是如此。但我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一度我還曾高興他的沉默寡言,以為他是成熟了,變得有城府了。
“他死之前的那幾個月,正逢我們打了勝仗,戰情鬆了,我們日子也變得悠閒起來。夜裡我們常常上鎮子裡去喝酒,那天我們五個人同去。結果他們三個先回營,我和竇準打算再坐坐。
“酒肆里老板娘有對酒窩,我開玩笑說她笑起來挺像許氏的。
“行軍打仗的人說起話來往往葷素不忌,何況我跟他這麼熟。沒想到,我話一出頭,他忽然像只紅了眼的獅子一樣向我撲過來,拎起酒罈子砸我。我被打懵了,酒肆裡還有些官兵,身為大將軍的他當眾毆打身為主帥的我,這要是讓人參到宮裡。倒黴的可是他!
“再說,那酒罈子砸過來也夠我受的,我捱了兩個沒還手。旁邊許多人來拉架,可推他推不開,我被他死死地掐住脖子,沒辦法,才想辦法挪到一旁拖起長凳來往他頭上砸了一記。”
“胡扯!”
竇謹拂袖道:“我父親明明死於營帳之中,大理寺的人親自驗證過那裡的確就是兇案現場!”
“你急什麼?”
護國公睨了他一眼,然後望著門外,繼續道:“我把他打暈之後,緊接著就讓人把他扛回了營帳。翌日起來他說他完全記不起這回事。我也當真了。可是當晚我從海上巡羅回來,見他房裡亮著燈。便再拐去找他的時候,卻見他正在慌慌張張地往抽屜裡頭藏什麼東西。
“那會兒我們都難免有些小癖好。有的喜歡私下裡賭個小骰子,有的喜歡往營裡藏幾壺酒,因為那時候軍令有規定營內除了特許之外,不許喝酒,更是什麼情況下都不能賭錢的。不過偶爾無傷大雅的違規,我通常還是會睜隻眼閉隻眼,因為若不適度放鬆,就只會逼得他們上岸尋窯姐兒了。
“我看他那麼慌張,也沒點破,尋了個由子支開他出門,然後偷偷地把抽屜開啟,看他在做什麼。
“抽屜裡是本寫了一半的摺子,你知道那上頭寫的什麼?寫的是當年我們與孝懿皇后合謀害死惠安太子的事!這件事竟然早就讓他給查到了!我看到這摺子的震驚完全不亞於看到滿門抄斬的聖旨時的震驚,我那時才恍覺,我一直視為手足親兄弟的竇準,他在準備舉報我!
“等他回來,我們自然有一番激烈辯論。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他把許氏母子的死怪在我身上,他恨我恨了這麼多年,而我一直沒曾發覺。我跟他解釋,他拔刀來殺我,我要他銷燬這奏摺,可他鐵了心地不肯。
“當時我就走了。但隔了半個時辰我又繞了回來,趁他不備之時,以兩把繳獲來的東洋刀,左右同時出手,出其不意地殺了他。我對自己的刀法還是很自信的,全程沒有驚動任何人,也沒有讓他呼叫出一聲,事後我找到了那封奏摺,出了那裡。”
整個廳堂靜寂無聲。
殷昱看著護國公,目光裡充滿著陌生和漠然。
謝琬也打心底裡湧出一股深重的無力感。
也許作為她,作為一個曾經在一定範圍內也操縱過善惡的人來說,沒有資格去評判這之中的對錯,可是這所有的恩怨血腥聽下來,她覺得十分疲憊,特別的疲憊。
在她以為謝榮只是她潛在的威脅之時,他變成了她真正的威脅,在她以為七先生定是個狼子野心的亂黨時,才知道他的身上也揹負著這樣的深仇和被欺騙,當她以為護國公不過是迫不得已才與孝懿皇后合謀殺人時,他告訴她,竇準是他親手殺的,目的只不過是為了怕罪行被揭發。
誠然每個人都有變壞的理由,可是那些理由,是不是真的那麼無愧於心?
“你倒是痛快,把真相都說了出來。”
竇謹冷笑著,看著護國公。“你一定以為我已經成了階下囚,就是把這些事說出來也傷害不到你什麼了。”
“不。”護國公搖頭,站起來,“揹負仇恨的日子不好受,揹負罪孽的日子同樣不好受,自從看著那麼小的惠安悽慘地死在我們手上開始,我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拍著胸脯說自己忠君愛國了,我對皇上愧疚,對竇家愧疚,縱然我知道做的再多也還是彌補不了這些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