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攔不住他,先生,”女僕說。“他橫衝直撞地進來。”
桌上放著兩座銀燭臺,高高的白煙發出唯一的光。加爾文像,掛在牆上,在黃色的光線中顯得神秘而可怖。雕木餐具櫃上的銀餐具在黑暗中閃爍,文森特特別注意到小小的高窟,他第一次和凱說話的時候,就在這窗下。
“嗯,文森特,”他姨父說,“你似乎愈來愈沒有規矩了。”
“我要與凱談談。”
“她不在這兒。她出去看望朋友了。”
“我拉鈴的時候,她就坐在這個地方。她已經開始吃飯了。”
斯特里克向他的妻子轉過身去。“把孩子們領出去。”
“文森特,”他說,“你惹起了不少麻煩。不單單是我,家裡所有的人都對你完全失去了耐心。你是一個流浪漢,一個二流子,一個鄉巴佬。依我看,你是一個忘恩負義、道德敗壞的人。你竟然敢自以為愛上我的女兒?那是對我的侮辱。”
“讓我見見凱,斯特里克姨父。我要跟她談談。”
“她不要跟你講話。她永遠也不要再看見你!”
“是凱講的嗎?”
“對。”
“我不相信。”
斯特里克大吃一驚。自從被授予聖職以來,第一次有人指責他撒謊。
“你竟敢說我不是在說實話!”
“我不聽到她親口講,我是永遠不相信的。就是聽到了也不相信。”
“我想到在這兒阿姆斯特丹,在你身上浪費了全部寶貴的時間和金錢的時候。”
文森特無力地一屁股跌坐在凱剛才空出來的椅上,兩臂擱在桌上。
“姨父,聽我說。告訴我,即使一個教士在他的三重鐵甲冑下也有一顆人心呀。我愛你的女兒。我不撤死活地愛她。我日日夜夜在想念她,渴望她。你是侍奉上帝的,你就發發慈悲,給我一點兒憐憫把。別對我這樣殘忍。我知道我還沒有取得成功,可是如果你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成功的。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把愛情奉獻給她。讓我幫助她理解為什麼她應該愛我。你一定也戀愛過的,姨父,而且你也清楚一個人能經受得起何等的痛苦。我已經受得夠了,讓我能有一次機會找到一點幸福吧。我所請求的不過是一個贏得她愛情的機會。我一天也無法再忍受這種孤單和不幸了!”
斯特里克牧師低頭對他看了一會兒,說:“難道你是這樣一個膿包和懦夫,連一點兒痛苦也無法忍受嗎?你一定要永遠為此啜泣嗎?”文森特通地跳了起來。他的全部溫和都消失了。僅僅是由於他們彼此站在桌子的一面,隔著銀燭臺的兩支長觸,才使得這個較年輕的人沒有動手毆打牧師。兩個人目不轉睛地望著對方眼睛裡的閃閃光點的時候,受傷的沉默在房間裡嗡嗡作響。
文森特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他舉起手,放近蠟燭。“讓我對她講幾句話,”他說,“只需要我的手能在火上放多久的一點時間。”
他把手糊過來,手背懸在火上。房間裡的光線頓時贈了下來。蠟燭發出來的碳氣立刻使他的肉變成黑色。幾秒鐘內,黑色變成了天然的火紅色。文森特毫不畏縮,眼睛不離他的姨父。五秒鐘過去了。十秒鐘。他手背上的面板噗地漲了起來。斯特里克牧師的眼睛恐怖地瞪著。他似乎癱瘓了。他幾次想講話,想動一動,但身不由主。他被文森特冷酷的、刺探的眼睛壓住了。十五秒鐘過去了。漲起來的面板裂開,但是手臂甚至抖也沒有樹一下。猛烈的肌肉抽搐終於使斯特里克恢復了知覺。
“你這個瘋子!”他技直喉嚨狂叫。“你這個發狂的呆子!”
他的身子撲過桌面,把文森特手下的蠟燭一把搶去,用拳頭搗火。然後,他如蠟燭俯身下去,用力吹熄。
房裡一片漆黑。兩個人撐住桌子站著,面對面隔著桌子,盯著黑暗,什麼也看不見,但彼此把對方看得一清二楚。
“你瘋了!”牧師嚷道。“凱從心底裡看不起你!滾出這所房子,永遠不準再來!”
文森特在黑暗的街上小心地、慢慢地走著,不知不覺到了市郊。他站著俯望帶鹹味的、停滯的運河,那死水的熟悉的臭氣刺入他的鼻孔。角落裡的煤氣燈光照在他的左手上——某種深深的本能一直使他的作畫的一隻手貼在身側,他看到面板上有一個黑洞。他越過一連串狹窄而運河,聞著一般淡淡的、早已忘卻的海的氣息。最後他發覺走近了芒德斯·達·科斯塔的家。他蹲坐在一條運河的岸上。他往厚厚的綠色的青苔毯上扔了一塊小石子。石子往下沉去,甚至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