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兒嘆了口氣,“若進來個懂針線的,倒罷了,偏是個外行。對了,她昨晚好像挺晚回來的。”
“是啊,前個兒也是。也不知忙活什麼,神神秘秘的。”
抱著素白絹帛跨出門檻,刺眼的陽光灑在鵝卵石上,顆顆晶瑩,是碎金般的迷離光澤,像極了鍾漪蘭賞賜的錦匣珠玉。
曾因斂財而被羈押尚宮局,如今機緣巧合進了司衣房,又一度私相授受,鍾漪蘭是認定了她貪得無厭,連陷害的勾當,也用錢帛收買。這點同樣適用於徐袖身上,趙福全卻不同——支援司衣房,就是跟司寶房為敵,為了區區銀票就加入尚服局內鬥,可真是一點都不像他的作風。
穿過花蔭,廣巷的盡頭就是章豫門。
順著直道向北,用冰裂紋大理石鋪就的殿前廣場上,一座巍峨奢華的宮殿莊嚴矗立。
金鼎玉磚,錦寶廊廡,琉璃宮燈從北側簷角一直掛到南面,藍漆彩畫的繁複斗拱,層疊得精美至極。九丈丹陛雕琢著鳳凰魑龍紋飾,紅旃毯鋪陳,兩鼎鎏金銅香爐端然擺置。朝霞宮——象徵著獨孤氏閨閥無上權勢的宮殿輝煌如昨,底蘊風貌卻早已物是人非。
韶光站在綠柳深處,看著三名藍絹羅裙的婢子,嫋嫋婷婷地從丹陛前走過。中間的那個,眉目娟秀,恍有熟悉之感。
曾經就坐在那丹陛上守夜,夜深了,會有宮人體貼地送來暖爐和披肩;在殿門前候旨,不敢吃得太飽,更從不曾嘗冷物,生怕壞了殿內香霧的味道;有時娘娘來了興致,喜歡將廊廡內的雕花窗欞敞開,白玉鎮紙壓著的宣紙上,娟秀的簪花小楷,墨香會隨著風飄得很遠
韶光靜靜地凝視,一瞬間,往事似如前塵輾轉而來。
第二章 錦花開(5)
人在時,千般好,一旦不在了,世間的一切便再與之無關。斯人已歿,帝后專情自此成了一場荼靡舊夢,或許,那恢弘的宮殿很快會迎來新的主人,同樣的姿容、家世、德行拂開柳絲,韶光斷然轉身。
入得宮門,守得本分。她怎能忘了,自己再不是朝霞宮的人。
懷中的布帛分量實在不輕,手臂負重太久就會感覺麻木。繡鞋甫踏出一寸,手肘本能地動了動,不想夾在腋下的布匹竟滑了下去。
在訓練有素的反應中,韶光將胳膊回挽,身後驀然出現的一雙手卻更快地將布帛提了起來。
沒人能悄然無息地靠近,更別說是這麼近。
隔著搖曳的碧柳絲簾,韶光回眸,端穆一拜。
“拿這麼多布匹,怎麼也沒個奴才幫襯?”
低喑磁性的嗓音來自近身兩尺處,還是陽剛的男聲。這在宮掖內極少能聽見。韶光不期然地抬首,剎那間,大片閃耀的金紅色就這樣直直撞入了眼簾——
一襲緋紅燙染的綢料蟒袍,底擺的紋飾堆滿了金紅環花,襟袖絳色,比嫁衣更甚。若隔遠瞭望去,還以為打翻了胭脂。這樣的喜慶色,換作任何一個人穿在身上,定會豔俗至極,可茜素紅的緞料卻配極了眼前的男子,流光溢彩,大紅衣襟上鋪張開的囂張和恣意,宛若荼靡,豔魅生香。
“這,是”
韶光連連退後了好幾步,張著嘴,卻只發出了幾個單音,她難得流露這般失措舉動。宮掖裡的夫人嬪女爭妍鬥麗,也不見如此驚世駭俗,更令她錯愕的是,竟有男人敢將這隻有太后用的料子穿在身上。
男子擺著摺扇,堆出一抹笑,猶如含苞待放的金波流影,“這麼緊張作甚,本王會吃人不成?”
韶光一怔,半晌,恍然看清了跟前人的臉。
“漢王殿下。”
時光如斯流轉,一眨眼,又到了諸位皇子回宮述職的時候。
“得了,本王跟前用不著這些虛禮。”
漢王排行第五,其狂妄、恣意、不諳規矩,在宮掖內極為出名,甚至一度被戲稱為混世魔王。可這總在傳言中出現的人並沒有三頭六臂,反而生得一副盛姿玉容,不知曾讓多少宮女揉碎芳心。身為太后最寵愛的一位殿下,也難怪敢將茜素紅剪裁為裳。
韶光苦笑一下,將剛彎下去的膝蓋挺直。
“緞子掉地上沾了泥,你回去是要吃板子的,可要多謝本王。”盎然的語調,琥珀色的眸間水光流瀉如銀,迷離的眼波,浮動起一抹旖旎氣息。
韶光挽手,“是奴婢無狀。”
男子磕著扇子,輕薄扇骨上的金鏨鏤刻閃閃灼灼,“本王這趟回宮,總是感覺好像少了很多人。”
韶光知他問的是朝霞宮伺候的宮人,不由有